
【流年】天然卷的命运(散文)
顶着一头卷毛横空出世,在汉民族的直发标配中,尤其是在西风尚未东渐的童年时代,似乎在遗传密码上,就彰显出外来文明入侵的胎记。
梳理得有条不紊时,那是大波浪小波浪挤挤挨挨的曲线世界,倒也不失美感,只是不知道无形中是哪股力量让发丝们非得保持这种螺旋般的力度,而且各有各的弧度。如果没怎么打理,那就是一个鸟巢,只是不住鸟雀,童年时曾一度被虱子所占领——在我们那个时代,这似乎是司空见惯的。虱子们并不择发而居,它们胃口甚好,繁殖甚快,不管卷毛还是黑长直,它们都能见缝而钻。
小学一年级,我跟我班的班长坐在教室门口的廊前晒太阳。班长是位女生,大眼乌黑玲珑,梳两条粗黑辫子,言谈举止沉稳,颇具长姐风范。我俩为了彼此示好,像两只小猴子扒着对方的头发捉虱子。当然,我们的父母都还算是体面人家的父母,所以,必要的清洁和与大部分人相似的卫生条件还是具备的。因此,要在对方头发中捉到一只虱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而一旦发现一只并且捉住,献宝一样展示给对方,然后在她的眼皮底下,用两大拇指的指甲两下一夹,那黑壳的小虱子便“啪”的一下挫骨扬灰了。我们好像帮对方歼灭了阶级敌人一般的快活,我们的友谊也从班长与学习委员的革命友谊上升到了战友间的生死之交。
长大后我看了《荆棘鸟》一书,主人公麦琪小时候被好友传染了虱子,被她母亲发现之后,一头好发被剪成了狗啃草,她本人也在那段日子里过得相当艰难——因为比较丢人。她要是穿越到我的小时候会发现,在只有碱水,碱水皂甚至皂角为洗发工具的年代,在父母亲为了生存奔波无暇顾及一个女孩子的童年时,要留住一头干净的头发,是多么不易的事。
对我母亲而言,要想让天然卷发的孩子显得清爽,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拿出剪刀来——那年代的母亲都具有各种手工技能,包括剪头发。于是,我的流浪元素的卷发总是被迫保持在五六厘米的长度上,那波浪滚了一下,夹在耳后就断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黑长直成了我的梦想。按现在的说法,黑长直是初恋牌女神的标志,可惜我在头发上就失去了“初恋”的资格。
上初中报到的第一天,我顶着好不容易可以扎两个小朝天的卷发去学校,一位男同学拦在我面前,用一双颇经“世故”的眼,调皮地看着我的头发说:“你知不知道,天然卷的女人,命相很硬的。”说得我一脸蒙。怎么,我这弯弯曲曲的头发里边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的头发特征遗传自我父亲,我父亲又遗传我祖母还是谁就看不太清楚了。我们应氏,据说最正宗的渊源来自于周代姬姓,但据说也有西域蒙古等少数民族汉化后改应姓。所以从姓氏源头来考证遗传特征实属渺茫。但我有一些与生俱来的思想个性,比如酷爱自由和争取平等等。它们就像我的卷发一般,带着一种命定的胎气和基因。我认为人人平等,从不认为对方是权贵是长辈是富人就得说话低一个纬度就得举止谦卑。也不会在权威面前见机行事,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有时为了据理力争,倒宁愿以眼前之亏来昭显我的决心和我的永不妥协。比如当时在家里,我父亲是至高无上的权威,他脸一沉,整个家就乌云密布山雨欲来,他眼一瞪,我们全都吓得噤若寒蝉。但是怕归怕,如果我认为理不在他,还是会拿自己的鸡蛋去碰他的石头的。你能想象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认为自己没错,杵在那儿任他把棍子打断也不走。然后是我母亲,拼命把我推出门去,叫我快走,等父亲气消了再回来。她总是私底下教我,要学会在父亲气头上服个软,不能激怒他,到时吃亏的是我自己。我不,如果我认为这事儿是他的错(当然,一个孩子的认知难免是不成熟的,但至少有一点,我一直认为动不动打人就是不对的)我就不服软,哪怕事后还是我先开口叫他。在内心中,我始终认为,我们是要平等对话的。你不能以你的权威以你的力气来让我屈服。所以我父亲曾经形容我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的棍棒教育在我面前,始终未能起到很好的作用。当我翅膀硬了远飞时,他又担心我在外面会吃亏。因为他认为我继承了他刚直的脾气,就如我继承了他的卷发一样。
当我翅膀硬了飞到温州之后,大约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我第一次在温州看到了“药水直发”的方法,然后经过艰苦卓绝的几个小时,我终于有了一头直发。其中所受的折磨跟我小学同学想烫成“秀兰邓波儿”的折磨一般深。她是被火钳和卷发棒烫得呲牙咧嘴,我呢,被药水的氨水味熏得几近“中毒”,头发被一片片用药水粘在纸板上,像个八爪章鱼一般枯坐若干小时,等候拉不直的卷发,突然一伸腿,直了。而有了一头直发的我,似乎也失去了卷发时的灵气,好像那些直发就是卷发们被毒死后的惨状。我称它们为“死直”。
大学毕业时,我当时读的是行政管理系的文秘专业,我们那一届大约是全国最后一届管分配的了。不过分配的方案是“哪里来哪里去。”我想回到老家,以我的专业比如去镇上谋个行政秘书什么的。但我在镇上工作的大叔说,我这种个性非常不适合在官场混。我大叔从小爱护我,可能比我父亲更了解我。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当年全国大约第三次公务员国考,我们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去参加了,而且因为专业适合,他们都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但我没有去,因为公务制度的上下级领导关系会让我的平等观念受到无情的挤兑,而公务员的铁饭碗会限止我这种酷爱自由的心。后来我在工作中也经常会碰到带着明显官场标志官场气氛的官员,跟他们应酬客套一番较量下来,甚是庆幸自己没入官场,因为确实气场不合。
不肯委屈自己个性的一个人,宁愿温漂也不愿意向“现实”妥协。我那时已到了适婚年龄,不过我并不是那种可以将就的个性,所以各方面都处于比较不定的状态。就像我飞扬的蓬发,永远要从囿制中钻出来,尝试各种可能性。
林子对我最初的印象是一位穿着棉格子长裙的女子,留着波浪般浪漫的雾气蒙蒙的长发,发型脸型和衣着让他认为我很像《火玫瑰》中的温碧霞。那时我暂时在一所女子高中教学,租住在学校外的民居里,前后左右的邻居也都是与我一样的老师。每次与林子约会前,我都会用直板夹把我的长发夹得顺直一些,我知道夹直的头发只是暂时的顺随,过不了多久,出汗或微雨,只要一丝丝水,就会把头发打回原形。所以,更多的时候,我的头发会处在一种似直非直的雾蒙蒙之中。我的邻居,一位小学老师,常猫在我的门口,看我对着镜子一下一下夹头发,狡黠地笑着说:“女人,约会去啊?哪位帅哥呀?”我后来一直留不到那时的长发,也许就是头发在反复的拉直洗直焗直中越来越脆枯的原因。
现在头发的拉直手段越来越厉害了,药水、直板、离子烫、焗发,花样百出。但我终究不太适合直发,有习惯的因素,也有发质的天生趋向。就像我的个性,年愈不惑之后,我也试着圆通一些,毕竟“水至清则无鱼”。有些时候,太过刚硬不能通融,在生活中也是不近人情的。再说,许多事情看淡后会发现,其实有些原则远没有那么重要。于是,我也开始柔软,开始“曲线救国”。但是就像洗直的头发一样,毕竟不是天生的,不说四五个月后头顶又长出卷毛来,就是那洗了的,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洗发中败下阵来,重又卷了回去。天生的东西,在后天里虽然会修改掉一些,但就像春天的野草一般,连根拔了,仍有断断续续的根须留在土里,保不定哪一天春风吹又生了。
欢迎赐稿流年,多出佳作!

请接受真实的自己,不委屈自己的本真,神清气爽地精彩自己的一生!祝福您!
欢迎老师赐稿流年,入驻流年,期待更多分享!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拜读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