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郑芸芸心烦意乱。
　　 为寻找保姆，郑芸芸急切地寻求于中介公司。两天时间过去了，也没得到什么结果。
　　 莫大年是县曙光制药厂的副厂长，老婆郑芸芸在中兴机械厂上班。因忙不过来，家里三岁的儿子就由莫大年母亲看管。近来因母亲脚踝受伤回了老家，致使小孩无人照料，两口子为此急得团团转。
　　 郑芸芸在街上遇到了表姐张玉涵。
　　 张玉涵是县劳动局就业办的秘书。听了郑芸芸的诉求，她笑嘻嘻地说：“找保姆啊？我倒有个现成的人，不知道你能不能同意。”
　　 “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只要表姐说行，我怎么都行啊。”郑芸芸迫切地说。
　　 “年初，在县里组织的行政工作人员招聘会上，我结识了一个名字叫冯秋月的女子。二十三四岁的年龄，食品药品职业学院毕业。她应聘的综合成绩很好，只因体检时发现小腿有伤疤，穿裙子影响观瞻，就被淘汰了。
　　 “前几天，她通过她表叔的关系找到我，让我给想办法安排一份工作。我想，上了那么多年学却找不到工作，怪令人同情的，我就答应了她。没想到今天碰上了你。这样，明天我就可以约她谈谈，看能不能先到你家做一段时间的保姆。大学生带小孩，对孩子的成长有好处，就是多花点钱也不亏。至于你婆婆的伤三两个月好了以后，我再给她找新的工作。你说这样不行吗？”张玉涵说。
　　 “怎么都行，我听你的。”郑芸芸满心欢喜。
　　 冯秋月出生在一个灾难深重、困苦不堪的家庭。父亲经年累月地劳作于山间贫瘠的土地上，终因积劳成疾过早去世。年过半百的母亲强忍悲痛，独自拉扯着两个女儿艰难度日。
　　 长期的精神压抑和营养不良，使母亲原本羸弱的身体，常被困扰在病痛折磨之中。
　　 冯秋月的腿就是她十二岁那年，为母亲买药时被野狗咬伤的。姐姐的学习成绩很好，为了一家人的生存，年仅十五岁的她，连初中都没能上完，就遗憾地辍学回家。除做家务外，还要参加繁重的集体劳动。
　　 姐姐出嫁后，冯秋月考上了大学。在亲戚朋友的接济和社会的救助下，她勉强进入了大学校园。大学四年的时间里，她是靠奖学金及打零工来维系学业的。
　　 毕业后，她历时大半年时间，找遍了学校所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也没能找到如愿的工作，精神上几近崩溃。听说老家县里招聘行政工作人员的消息，她就急着赶回来应聘。
　　 历经磨难的冯秋月，终于迎来了新生活的曙光。三天以后，在张玉涵的帮助下，她成了莫大年家临时的保姆。
　　
　　 二
　　 上世纪八十年代，莫大年从某医科大学研究生毕业。最初的工作单位是县卫生局。他辛勤干了四年时间，被提为办公室主任。两年后，又赶上了局领导班子调整的机遇。根据知识化、年轻化的要求，他是副局长的最佳人选。可谁知，他白白窃喜了一阵子，等来的却是因全县精简机构，他卸任办公室主任，被组织部任命为濒临倒闭的县曙光制药厂副厂长的消息。行政级别虽与副局长不相上下，但仕途发展前景要比副局长打了许多折扣。
　　 为工作上的事，莫大年有口难言，他心口堵的喘不过气来。
　　 人遇不顺，往往会从运气上找原因。本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为什么就无辜地走了霉运呢？莫大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缓解压力，为探求时运之谜，他在工作之余埋头钻研起了易经及风水学一类的书。这些东西虽是唯心的，但也是辩证的。它对运气无懈可击的解释，无不使人信服，无不使人的心灵得到安慰。
　　 莫大年读易经几近到了痴迷的程度。老婆说：“人家读易经能出去赚点钱，家里穷得都快解不开锅，不想法子赚钱，终日读这个破书有什么用？”
　　 对老婆的指责，莫大年并没放在心上。可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老婆趁他不在家，竟把易经和风水学书籍撕了个稀烂，还有一本被她送进了灶堂。想想自己业余时间读了一两年的书，的确没什么收获，更谈不上出去赚钱。他也就装作没看见，权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冯秋月老家居住的院落，与邻居老杜相隔一条土路。老杜与冯秋月母亲年龄不相上下。因他老婆早年去世，身边没有儿女相伴，精神上感到孤独，便打起了与冯秋月母亲成亲的主意。因老杜屡遭拒绝，便心存怨恨。当冯秋月考取大学后，他故意从汪塘子拉来许多土垫在他房后的路边，然后又栽种了几颗白杨树。由于他栽树的地方已侵占了路基，就使得相对于冯秋月家门前的路成为“反弓”形状。
　　 有一天，冯秋月挨着莫大年坐在沙发上闲聊时，无意识说起了老家邻居栽树的事。
　　 莫大年听了以后，很震惊地说：“大门正前方有树，你母亲会心口疼。路成反弓属镰刀煞，会犯小人，有伤灾。”莫大年边说，边拿起地理书，指着书上的内容给冯秋月看。
　　 冯秋月紧贴着莫大年，把头伸向他的胸前。边看边说：“这个书可真神！能有什么解救的办法吗？”
　　 “有啊，把大门改成巽门(东南门），中男对长女，阴阳得位，可保你母亲不会心口疼了，比现在的离门(正南门）好。另外，在大门两边各安放一个石狮子用来避邪，你家里就平安无事了。”莫大年认真地说。
　　 冯秋月情不自禁地说：“大年哥，你真好，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我可以跟你学风水学吗？”
　　 “不可以的。”莫大年说，“风水学不是什么正统的学问，有很多骗人的成分。你还年轻，有精力多学点对社会有用的知识才是正道。我说的这些都是照书上说的，只是给你提个建议，可有可无的事。”
　　 因卫生间的门是虚掩着的，上述情形恰巧被郑芸芸看个究竟。她双手提着裤子，脸色铁青地从卫生间出来，圆睁着两眼说：“哼！这是怎么啦？咋大白天就亲上了？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呢。不想干的话就走吧！”说完，又冲着莫大年说：“官场上混得灰头土脸的，还有资格勾搭女人?你恶不恶心啊。过够了，咱就离！”
　　 “吵什么吵？看你大惊小怪的，胡说些什么？自己心里龌龊，还腆着脸地教训别人，缺不缺德啊你。”莫大年口气强硬地回敬道。
　　 “哼！怎么心灵龌龊了？我才刚开口说话，你就心疼啦？看她好，你就带她一起走啊！
　　 “看在表姐张玉涵的面子上，我不想和你闹腾。若再有下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看样子，郑芸芸是刚解开裤腰带，还没来得及坐在马桶上就跑出来的，或许急着要小便，她转身又跑了回去。
　　
　　 三
　　 过了些时日，莫大年岳父去体育场锻炼，因做引体向上拉伤了肌肉，致使右臂肿得发亮。莫大年买了两箱牛奶及其他补品，携老婆一同前去看望。恰巧岳父家有一位长者在高堂就坐。据说这长者是岳父家远房的亲戚，是一位算命先生。高傲得像一只鹅，使人看上去极度的不舒服。
　　 大家落座以后，话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算命先生便急着要给莫大年算命。莫大年委婉地推辞说：“前几天才算过，不麻烦你了。”
　　 因遭到拒绝，这先生有些恼火。他岔开话题阴阳怪气地说：“书读多了，不应该忘记礼节。做了官，要洁身自好。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夫妻要忠诚，瓜田李下要避嫌，不可见异思迁。”等等。
　　 他口无遮拦地说了一通，如同错吃了泻药一般，一连串的臭气熏人！
　　 眼前的一切，使莫大年突然想到，原来岳父、算命先生和郑芸芸他们是串通好的，是特意借算命先生的嘴让自己难看。他越想越郁闷，越想越觉得窝囊。他猛然站起身来，冷冰冰地说：“算命先生，我们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你不可以在我面前无端地说三道四。”接着又把眼睛瞟向郑芸芸，“芝麻大的一点事，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吗？”说罢，他习惯性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便摔门而去。岳父抱着受伤的胳膊追到门外，怎么留也没把他留住。
　　 莫大年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起了冯秋月：迷人的眼神，匀称的身材及聪慧的头脑。如果把她比作鸟，她应该是一只欢快的百灵鸟；如果比作花，她应该是一朵娇鲜欲滴的水仙花。但是，在严酷现实的蹂躏下，她却变成了一只受伤的鸟，变成了一棵任人践踏的野草花。
　　 回到家的莫大年，他神情恍惚地盯着冯秋月。冯秋月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急忙羞涩地说：“莫大哥，你怎么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不怕，不怕。我只是想和你说，和你说，只是怕你……”莫大年的吐词含混不清。
　　 “说吧，我不怕。”冯秋月强打起了精神。
　　 “离开这个家吧。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家，是一个是非丛生的家。我实在不忍心看你终日默默忍受的样子，更不愿你被无辜地毁在了这个地方。”
　　 “不，我不走，你是好人。因为有你在，我才有了忍受下去的力量。除非小孩子不需要我带了，我才会离开的。”她眼中噙着泪水，突然就扑到了莫大年的肩上，声音是那样的凄楚和悲伤。
　　 “走吧，走了对我也是一种解脱。你走了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找一份你工作的。你自由自在、开开心心地生活，是我最想看到的。”莫大年轻轻地推开了冯秋月，眼睛深沉地望着她。
　　 她擦了擦眼泪说：“那你家的孩子怎么办啊？”
　　 “不用操心，过三两天，我去乡下把我姐姐接过来帮着带一段时间。不过三两个月，我母亲的伤就会好了，到那时再由我母亲接着带。你就放心地走吧。”
　　 “大年哥，若真能给我找工作，俺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冯秋月眼里再次流下了泪水。
　　 几天以后，冯秋月到制药厂隔壁的一家私人诊所做护士，工资每月三千，工作轻松愉快。
　　 不过就十来天的时间，冯秋月去诊所上班的事，从制药厂传到了郑芸芸的耳朵里。她得知消息后，在家里与莫大年闹得不可开交。有时邻居们前来劝架，因在气头上，郑芸芸也不给邻居留情面。时间久了，两人再吵架，邻居们也就充耳不闻了。
　　 在家吵闹，郑芸芸觉得不解气，她还气势汹汹地闹到厂里。她当着工人的面大声吼叫：“千刀万剐的莫大年，看他表面老实，实际一肚子坏水。在家里没事的时候，就动起了小保姆的歪主意。两人好的像恋人一样，我倒成了一个局外人。眼看瞒不下去，他就把保姆藏在了别人的诊所里。闷着良心做事，他是会遭报应的呀！”那声音之大，情绪之悲壮，令人震惊。
　　 去厂里闹了两次以后，有人就在私下里和莫大年开玩笑说：“莫厂长艳福不浅啊，搞了一个年轻的大学生。”莫大年只好无奈地揶揄道：“人不走运，喝凉水也塞牙。”
　　
　　 四
　　 更不能容忍的是，郑芸芸还三天两头去诊所闹事。有一次竟抓破了冯秋月的脸，使她无法在诊所里上班。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冯秋月默默地离开了诊所。
　　 后来莫大年收到了冯秋月的一封信，她在信中说：“亲爱的大年哥，你是我生活中经历的最好的人。只因我的缘故，郑芸芸姐常和你闹事，使得你名声遭受极大损害。再加之她又去诊所借我之故损害你的名誉，我真的很懊恼，很惭愧，觉得很对不住你。我反复地想，我得走了。不然的话，你我或许永远都不会得到安宁。我走了，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你忘了我吧。希望你多保重。”
　　 信是从什么地方寄来的？人去了哪里？她的老家在什么地方？莫大年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他想打电话联系，冯秋月又没有手机。到哪里去找她呢？他看着手里的信，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想着想着，他便流下了心酸的眼泪：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她的命怎就那么苦呢？莫大年悲愤地久久难以平静。
　　 眼看着莫大年在制药厂工作将近两年。因工厂人浮于事，经营理念陈旧，管理手段落后，经济效益极速下滑。非但未曾发过奖金，连基本工资也不能及时发放。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这样下去非倒闭不可。莫大年对工厂的经营体制，曾多次提出过改革建议，但迟迟得不到落实。相反，上级领导却来工厂调研，决定对工厂实行拍卖或破产处理。由此，他对工厂前景失去了信心。加之郑芸芸的胡乱吵闹，迫使他没法继续干下去。于是，他向上级提交了辞职报告。没想到，上级领导很快就批准了他的请求。并说他为减轻国家负担带了一个好头，其行为值得大家学习。那年，他三十三岁，正是奋发有为的年龄。
　　 莫大年辞职，使自己本就不和谐的家庭雪上加霜。当郑芸芸得知他辞职并打算外出自谋职业以后，她疯了似地扑向莫大年：“哦，你和冯秋月合计好了，她这边从诊所刚走，你就辞职出去打工，分明是去追她的吧。你走，你走吧，你和那个女人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老娘我再也不管你们了！”
　　 莫大年气得脸色铁青，他愤怒地吼道：“我没发火，你倒先火了。你无端冤枉冯秋月，人家怎么在咱家里做？我在诊所给她找个工作，你也把人轰走了。再说我在厂里，你三天两头去闹，我还能干下去吗？厂子眼看要倒闭，我出来自谋职业有什么不妥？你要是再这样闹下去，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郑芸芸被莫大年说得眼睛直愣愣的，跑到卧室的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想到第二天早晨，郑芸芸的哥哥凶神恶煞地跑来，对着莫大年就是拳打脚踢。并口出狂言：“你再不离开这个家，我就天天过来打你！”
　　 面对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人，莫大年既没还手，也没还口。他只是给郑芸芸打个招呼：“我走了，以后不要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