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贵的儿媳妇叶儿，上个月的二十五号，在医院里顺产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电话打回来，大贵乐的脸上都开了花，电话里嘱咐老伴，千万照顾好她娘俩，并给孩子取名天保。
　　 孩子五天时，从医院回来，老伴给儿媳妇端上大贵早就炖好的鸡汤，媳妇吃着，她给小天保换尿布。换好后，一块块洗干净，再一块块用开水烫了，再一块块晾在院子里的铁丝上。
　　 安顿好这一切，看左右没人，跟大贵抱怨说: “亲家母在医院里，除了跟一些产妇家人在一起谝闲外，啥也不干不说，还净挑不是。” 说着说着，眼角就流出了一串泪水。
　　 大贵知道老伴这是在医院里受了委屈，虽然嘴里劝说老伴:“别啃声，忍一忍，别弄的孩子差了奶。”但心里对亲家母的怨气又增加了一分。
　　 大贵的怨气是在儿子和媳妇成亲时积下的。
　　 那时，大贵按亲家那边的要求，给孩子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花了三十八万，买了一台byd宋板的轿车，裸车花了12万多，又经媒人的手给亲家家送了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的彩礼，另外再送两万块，说好的是买三金钱、开箱子的钱、离娘衣服钱、挡门钱等等等等一包在内。
　　 结果到办事的当天，接亲的车队到了后，亲家母又向伴郎提出来再要五千块钱的酒席钱，否则就不发亲。伴郎鼓动不烂之舌，说的口干舌燥，天昏地暗，亲家母就是不松口，无奈，伴郎只好把电话打回来。
　　 这不是五千块钱的事情，这是件叫人很难堪的事情。
　　 村里的人会把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来议论的。
　　 他丢不起这人，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但事在头上，他忍了又忍，压了又压，心想先把儿子的婚礼给办了再说。
　　 其实，在这一带，给儿子办婚礼的前一天，男家都要派个人去女家补媒。
　　 这补媒，一是最后一次和女家敲定一下，看女家还有没有其它的要求。如有，男家就可以利用婚礼前一天的半天时间来处理。二是给那边的亲戚家每家送一份礼物，也就是一吊子猪肉一份点心。亲戚家收了，以后就互相往来，不收的就不来往。
　　 昨天，大贵派人补媒，亲家母一口咬定没有啥了。可现在，亲家母出尔反尔，节外生枝，怎能不叫他难堪？心里窝火？
　　 他很想一个电话把儿子招回来，这媳妇咱不接了。但转念一向，不行。
　　 在这一带，一旦两家把婚事敲定，是不能反悔的。除非发现闺女有不捡点的事，男家才能拒婚。大贵想:“若是如此，毁了闺女的名节，也毁了儿子的幸福，不能这样做。”
　　 大贵不能这样做，他知道闺女是个好闺女，并且儿子和人家闺女的感情很好。
　　 可是亲家母弄的这一出，太让他难堪了，他记住了亲家母的这一回。
　　 大贵在做最后的努力，他亲自给亲家母打电话，亲家母就是不接他的电话。
　　 大贵无奈，知道这事没商量。只好在礼房先支了五千块钱，打发人开车送了过去，亲家那边才放亲。
　　 大贵的亲家有两个姑娘，老两口打算都嫁出去，所以，既不用考虑给孩子说媳妇，也不用考虑买车买房，负担很轻。
　　 亲家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地里的那点活都不想干，更别说是出门打工了。他吃闲饭不管闲事，一切事情都推给亲家母，一切事情都是亲家母说了算。也就应了那句老话，“牛驾辕，马拉套，女人当家瞎胡闹”。因为他们对家里的光景没有一个完整的规划，又都懒的去闹光景，光想着不出力挣巧钱，所以他们的手头啥时候都紧。
　　 叶儿是二闺女。大闺女远嫁安徽，不经常回来，叶儿在西安打工，老两口在家无所事事，见人家开麻将馆挺挣钱，亲家母一合计，一个桌子一场六十块钱桌台费，一天三场，一百八十块钱，要是平均一天两桌，就是三百六元，这比打工可强多了。
　　 说干就干，花了几千块钱，买了三张麻将桌，电话联系了几个麻友，就开张了。
　　 结果，没有几天，公安机关在家里捂了个现行，没收了麻将桌，以聚众赌博罪，对老两口处以罚款一万元，拘留十五天的处罚。两口子不但没有赚到钱，反而赔了个底掉。
　　 大贵的儿子叫顺子，一米八五的大个子，生的浓眉大眼，国字脸，白白净净，肩宽腰细，呈倒三角。是女孩子们都喜欢的那类型。
　　 叶儿生的柳叶眉，瓜子脸，鼻如悬胆，薄唇上翘。肌肤白腻，蚊子爬上去都打滑。小腰盈盈一握，两条细腿高挑，从中学到大学都是男生们追逐的校花。
　　 顺子和叶儿一起上完中学上大学，二人在学校时就好，毕业后二人又一起去西安打工，渐渐的产生了感情，三年的恋爱，步入了谈婚论嫁。大贵起先是不同意的，他知道准亲家家里的事情，也知道准亲家两口的为人。到后来，看两个孩子形影不离，好的一个人似地，无奈，只好和儿子做了一次长谈，把啥话都给儿子说明白了，可儿子就是矢志不渝，非叶儿不娶。
　　 李大贵知道以后会有麻达，但他不想拆散这对有情人，这才托付媒人去提亲，并且按亲家的要求，买房买车，下娉礼，求八字，看好日，下请谏……本来是顺顺当当的事，结果亲家母给弄了这么一出，大贵的心里能不窝火吗？
　　 “亲家母。我三年等你一个闰月，咱们走着瞧，”
　　 转眼之间，天保就要满月了，这是大贵的头一个孙子，大贵肯定是要给自己的孙子闹满月的。
　　 在这一带，闹满月是有讲究的。其实也就是闹媳妇的娘家人。
　　 孩子满月，其姥姥家是要出血的，要给孩子打一盘纯银的项圈锁，缝上一只布老虎枕，给孩子做几床小褥子，小被子，再做几套小衣服，几双小鞋、小袜、小帽子、小转脖、小肚兜。摇篮床，婴儿车等等。再给亲家的大门口两边钉上两丛竹子，门楣上挂上匾。给亲家母做一双鞋子，一身衣服。给女儿的床上添一床被子，还有礼金，最低也不能低于一万元。
　　 这一天孩子的姥爷是不能来的，孩子的爷爷奶奶要安排用食箩装好一桌宴席，等孩子姥姥和娘家亲戚走时，给他姥爷带回去。
　　 大贵不动声色，早已安排好了，粗略算一下人数，约四十五桌，他安排了五十桌酒席，请了婚庆公司的主持人主持，演员十几个人唱歌跳舞助兴。院子里花红飘绿，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
　　 这个月的二十四号，（男孩子满月少一天，女孩子满月多一天）大贵的家里，厨房安排在院子的东北角，四盘炉子呼呼作响，厨师门煎炸烹炒不亦乐乎。餐厅在院子的正中偏南边搭建，餐厅里的两边各摆着七张八仙桌。堂屋里另设一桌，是给孩子的姥姥准备的。堂屋外院子的正中央，摆着一架屏风，屏风上挂着大大的福字。屏风下两张大方桌对在一起，上铺红色绒毯，以备摆放孩子姥姥家带来的衣服被褥等礼物。靠院子的南墙，搭建一个临时舞台，台上的演员们唱歌跳舞，但却不允许使用迈克风和音响，怕的是惊扰了孩子。
　　 十一点四十五分，仪式正式开始，李大贵携老伴。点燃了三根小儿手臂粗细一米五高的香，插入瓷鼎，二人虔诚地跪下，点燃三张黄表，双手合十，拜了拜，而后五体投地，磕头完毕，口中念念有词，第一告慰祖宗，李家增丁添口，后继有人！第二，祈求祖宗保佑天保，健康成人！第三，保佑全家人四季平安，发家致富！
　　 二老祈祷完，是顺子，顺子点了三张表，磕了头，祭祀完毕。院外的空地上，便是鞭炮齐鸣，足足响了十分钟左右。
　　 这时，院外一声高叫，“迎亲家”乐队奏起迎宾曲，主持人快步出门，高喊“钉竹”，早有人用托盘端了一把锤子，送到了亲家母的跟前，亲家母来时就没有准备竹子，一脸尴尬地楞在哪里，此时人群里就发出了一阵嗡嗡声，主持人不管不顾，接着又喊：“接匾”！人们早就看到了亲家母没有准备，哗一的声，大家都笑了起来。
　　 主持人见状说，“没准备也能行，看你咋进这个门”主持人是凭嘴吃饭的，一句戏謔的笑话，本来打算缓和一下气氛，结果众人哄堂大笑，反而弄的亲家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时李大贵迈步走来，看到亲家母的窘态，朗声道:“亲家母，请”她这才红着脸进了大门。
　　 其实这也不是大贵故意安排主持人给她摆难堪，这些都是在这里流行了千百年的规矩，凡是生活在这里的人都知道的规矩。
　　 亲家母进了院子，主持人又一声高喊:“给小公子上锁”，”给天保娘更衣”！“摆礼”！这是让亲家母拿出给孩子的项圈锁，当众给孩子戴上。拿出给天保奶奶的衣服，给天保奶奶披上。拿出给孩子的衣服，鞋子，帽子，袜子小炕被，老虎枕头，摇蓝床，婴儿车等物，摆在事先准备好的八仙方桌上。
　　 亲家母见状说:“这些东西我都没有买，我一并上成钱。”主持人打蛇随杆上，接着高喊:“礼房的先生，出去接礼，”礼房的几个人一起出来接礼，亲家母见状，无法应付，只好硬着头皮说:“请稍等一会儿！”
　　 原来，亲家母手里没有钱。眼看着天保的满月到了，就给顺子下任务，叫女婿给她拿两万块钱，她好上礼，顺子也没有钱，也不好意思管他爹大贵要。最后还是他媳妇脑子活，对男人说：“到那天。你就说我们把妈妈的礼钱给花了，叫礼房写个主执不就行了吗？”娘仨一起商量好，亲家母这才来给天保闹满月。今天早上临出门前，她还给顺子打了电话约好，在家等她。不想这之前正好顺子的一个同学要来，打电话要他去镇上接。顺子心想丈母娘 来的没那么快，就先去接同学了。就这样娘俩没有见面。亲家母的礼的就没办法往出拿。她可是不能亲自去礼房上空礼的。
　　 亲家母本来就因为没有买匾和拿竹子，被主持人这么一叫弄的很窘迫，这会儿站在院子里，心里盼望着女婿赶紧出现，好给自己解围。那里知道，她眼睛到处瞅，就是不见女婿的影子。
　　 这时候院子里的人更多了，大家都是来看娘家给孩子添的啥好东西的。人们看见的铺了红绒毯的桌子上空空如也。惟恐天下不乱，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姥姥当的，干指头沾盐啊？”有人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有人说：“要是我，说啥我也不来；”有人说：“要是我，磕头求人借钱也要把今天的光给装起来，那怕过了今天，再要回去呢。丢死人了；”有人说：“看她怎么吃饭？怎么出这个门？”还有知道内情的说：“你不知道吗？大贵为儿子娶媳妇的那天，接亲的车队都去了，她硬是不发亲，叫大贵又送了五千块钱，真是要钱不要脸，都是成就的亲戚了，多要那五千块钱能咋？”
　　 耳听人们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全是在议论自己。亲家母更加窘迫，脸红的跟大街上的红绿灯似滴，还一闪一闪，一会儿红，一下儿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李大贵并没有特意安排主持人给亲家母难堪。他还要考虑儿媳妇的感受，他知道亲家母不可能准备的那么齐全。主持人是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去主持，他要玩阳谋，也叫她丢丢人。你来给你外孙闹满月，没准备那是你的事，丢人活该！
　　 而这一切主持人都是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掼进行的，我是以礼而行。方显我的业务熟练，办事圆满。你来给你外孙闹满月，没准备那是你的事，丢人活该！
　　 大贵没想到亲家母就这样两个肩膀抬个头就来了。他有点始料未及。这是看不起我？还是有其它情况？几个意思？大贵有点蒙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亲家母脑子里转的飞快，一瞬间把事情的原委想了个清楚明白。她觉得这是亲家在跟她玩阳谋！给她摆难堪！叫她吃哑巴亏，有嘴说不出来。
　　 这时候，她既怨自己考虑不周，又怨自己的男人不立事，再怨亲家这家伙，给自己来这一手。 她知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那个悔啊！成就的亲戚了，就是一家人了，我为啥要听娘家嫂子的话，非得跟亲家再要哪五千块钱呢？否则的话，亲家那里是会给自己摆这难堪？现在可好，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跟谁说理去。
　　 她想跟亲家在这里大闹一场，可一是没有理由，二咱家的油瓶挂在人家的墙上，人家可以不用去咱家，咱可不能不来看女儿啊！以后再来咋相见？最重要的是闺女夹在中间怎么办？
　　 再想想亲家在闺女的婚事上，做的也算是无可挑剔，城里买了房，买了车，彩礼钱在这一带也算是够多的了，三金一样不少，补媒时也礼数周到。事后不但是送亲的人说亲家家的事办的排场，闺女回门回来，从脸上就可以看到闺女的满意。办完事后，老两口子对闺女也很好。就说今天这场面，够给人装光的了，可见亲家翁办事圆满，事事在理，无可挑剔。再说这家庭，这女婿，多少有闺女的人都想攀这门亲戚。闺女找这样的婆家对的，是闺女一辈子的福气，自己可不能毁了闺女一辈子的幸福啊。
　　
　　 再看看自己的家，自己做的哪事。唉，覆水难收啊！罢罢罢，为了闺女，为了这门亲戚，必须得忍！
　　 亲家母站在哪里，脸上的表情由窘迫转为愤怒，由愤怒转为愧疚，再由愧疚转为谦然，一会的功夫，有如六月的天，变了好几变。
　　 正在这时。女婿从门外进来。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把拉过礼房先生说：“我妈妈说钱装在她身上不安全，前几天就叫我带回来两万，我这就去拿过来。”
　　 礼房先生见顺子这么说，就知道这是要上空礼说：“还拿过来给我干啥，说个数，我写个主执就行了。”说着就要往礼房里走。
　　 李大贵不等礼房先生的话落音，接口对儿子说道：“那么大的人了，办事一点都不靠谱。咋不知道说一声。看这事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妈……不说了，亲家母，快快屋里请！你这女婿真是不会办事。”大贵的话里虽然带着话外之音，但还是给了亲家母一个台阶，亲家母赶紧借坡下驴。
　　 亲家母随着大贵进了屋，院子里的人们轰的一声发出了声响，因为人们都知道个中的内情是咋回事，可能有些人在给自己的外孙办满月时，也是这么过来的。
　　 接着满月仪式照礼进行，主持人在完成了一应仪式后，高喊开席。这闹满月的仪式就接近尾声了。
　　 宴席上，美味佳肴一道道地上。烧鸡，烤鸭，清炖牛肉，清炖鲤鱼，爆炒羊肉，红烧肘子，糖醋里脊，熘肝尖，熘肥肠，是荤菜。西芹拌黄豆，拌三丝，桃仁木耳，虎皮豆角，是凉菜。麻婆豆腐，爆炒青椒，清炒山药，烧茄子，拔丝红薯，炒笋片。是素菜。牛肉丸子，萝卜丸子，四喜丸子。炸春卷，炸元宵，炸带鱼，是热菜。尤鱼汤，黄花银耳汤，木耳蒜核汤，劳糟汤，肚丝汤，是为汤。千层饼，夹肉饼，馒头水饺小笼包子，过水面，醋汤面，捞面浇面长寿面，是主食。人们却发现亲家母很少动筷子，尽管陪客的人都很殷勤地相劝，亲家母只是象征性的动一动。
　　 宴毕，亲家母借着商量孩子住姥姥家的由头，把大贵两口子叫到一个屋里，谈了近两个小时。谈了些啥无人知晓，但是人们发现，大贵两口子和亲家母自屋里出来的时候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自此以后，亲家母来闺女家的次数多了，两亲家的关系也融洽了，亲家在亲家母逼迫下，也跟着村里的人去外面干活了。大贵对亲家家的帮衬也多了，亲家家的日子也慢慢地有起色了。
　　
　　 （江山原创首发）
　　 202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