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的第二天，侄女和侄女婿把我接到县城。因为是疫情时期，不便到处乱窜，我便老老实实呆在侄女家。第一次有机会和他们一家四口共同生活了三天，亲眼目睹了他们平凡的幸福生活。
　　
　　 爸爸
　　 我的侄女婿是一个美男子。一张好看的鹅蛋形脸，在男人里面极为少见，并且皮肤白皙，身材匀称。如果稍微化妆打扮，完全可以与那些电影明星相媲美。当初，我嘴上不说，心里对他和侄女的婚姻并不看好。理由是，长得漂亮的男生大多中看不中用，且容易招蜂惹蝶。
　　 他是一名中学英语老师。初中毕业便考上了师范，算是小小学霸。毕业以后，回到母校教书。又通过自学，拿到了本科文凭。后来参加招聘考试，调入县城一所中学。比起那些名校毕业的本科生、研究生，他的起点比较低，但这些年，在竞争激烈的教学岗位，他始终兢兢业业，教书育人，也小有成就。如今四十岁不到的他，已经是桃李满天下。
　　 在我的印象中，侄女婿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每次见到我，除了礼貌地喊一声“姑姑”，几乎没有别的话语。我心想，侄女也是一个言语不多的人，两个不喜欢说话的人组成一个家庭，该有多闷啊！
　　 事实证明我的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们住在县城一个成熟小区，三房两厅的房子，南北对流。虽然楼龄有二十多年，住起来却很舒服。虽然不是富贵人家，但吃穿不愁；日子也许琐细，却充满温馨。
　　 爸爸，我要下棋。小女儿娇滴滴的声音传来，爸爸即刻放下自己手中的书和笔，笑吟吟地走进房间。“马走斜日炮翻山，车走直路象飞田，卒子过河横顺走，士象不离老王边。”父女俩的欢声笑语不时从门缝里飘出来。
　　 爸爸，爸爸，这道几何题太难了，你来帮帮我吧。大女儿在房里喊。正在客厅搞卫生的爸爸说，你自己先想想，我马上过来。吃晚饭的时候到了，父女俩一同来到饭厅。谢谢爸爸，我终于开窍了。今晚不用做作业，可以一心一意玩了。说完调皮地原地转了一圈。
　　 早晨六点多，窗外早已是车水马龙。我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手机，再出来洗漱。洗衣机里正在洗昨天换下的衣服，侄女在厨房里煮粥。我问。孩子们呢？孩子她爸呢？孩子们还在睡觉，孩子她爸出门晨练，顺带买菜，买早点。不多时，侄女婿回来了，左手提着早点，右手拎着菜篮。额头缀满汗珠，上衣全湿透了。
　　 他这么勤快？平时也一样？我有些怀疑。
　　 是的，他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居家好男人。烟酒不沾，脾气又好。带孩子，做家务，从来不一个人出去玩。侄女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泛起娇羞的红晕。
　　 你很幸运。好好珍惜吧。
　　 侄女慎重地点点头。
　　
　　 妈妈
　　 侄女是我大学毕业那年出生的。毕业于九江学院，在离县城较近的一所乡村小学当老师。
　　 她长得小巧玲珑，大概只有八十多斤吧，穿衣服比我小两个号。没想到，这个小小身体里面，隐藏着巨大的能量。
　　 有一年冬天，母亲在县城住院。我看到过一个画面，至今历历在目。
　　 大清早，寒风呼啸，滴水成冰。侄女穿一件大红羽绒服，急匆匆赶往公交车站。她要坐公交到距离县城十几里的学校上班。她肩上背一个双肩包，里面有课本、作业本、讲义夹，至少有十多斤。右手拉着从头到脚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儿，左手拎着女儿的书包。女儿只有四岁多，本该上幼儿园中班。由于下午放学没人接，只好跟着妈妈学习小学一年级的课程。据说侄女所在学校的老师有一项特权，自己的孩子没够年龄，可以先跟班听课。
　　 望着渐行渐远的母女俩，我的眼睛湿润了。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几个容易的。我不禁为自己感到庆幸。儿子小的时候，有妈妈帮忙带。不然，我想象不出自己会怎样的焦头烂额。
　　 冬天天黑得早，侄女带着女儿回到县城，已是万家灯火。走进家门，看到孩子爸爸做好的热腾腾的饭菜，她心里暖融融的，所有的寒冷和疲惫一扫而空。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再苦再累，她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日子她坚持了三年，直到女儿到县城读书，可以自己上下学。
　　 听说侄女今年下半年，又要带小女儿去读一年级，我还是觉得有点拔苗助长。
　　 五岁不到读小学，太早了一点吧？还是先读幼儿园大班，明年上学比较好。我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没办法，没人接送。奶奶要在家照顾爷爷。
　　 又要每天早晚带着王烨赶公交？我脑海里闪出曾经的那幅画面。
　　 不是，我现在骑电动车的技术很高，可以带她。
　　 电动车带人危险，冬天还很冷。我说，你前两年不是考了驾照吗？冬天开车去比较好。
　　 侄女看着侄女婿，好像在征询他的意见。过几天有空，陪我去练车好吗？
　　 侄女婿嘴一撇，你终于想去练车了？不会是当着姑姑的面说得好听吧？
　　 我想坐妈妈开的车。王烨双手围住了妈妈的脖子。
　　 我也想坐妈妈开的车。王晰挽起了妈妈的一只胳膊。
　　 爸爸笑了，妈妈笑了，两个孩子笑了。我看到他们四个人脸上，都写着“幸福”二字。
　　
　　 王晰
　　 你们看，王晰长得是不是很像演林黛玉的陈晓旭？我刚说完，饭桌上的几个人都停下筷子，微笑着盯住王晰看。
　　 王晰的脸刷地红了，娇羞地低下了头。
　　 王晰今年十二岁，长着一张和爸爸一样的鹅蛋脸，加上她性格文静，说话轻声细语，动不动喜欢脸红，还真的和林黛玉有几分相似。
　　 记得她小时候，也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姑娘。有一年暑假，我回家陪伴母亲，正好她也跟爸爸妈妈回到外公家。吃过晚饭，她跟我去散步。我们沿着村里唯一一条水泥路一直往前走。她时而去扑打一只飞行的萤火虫，时而去追赶一只跳跃的小青蛙，还扑闪着两只明亮的眼睛，仰望天空，问十万个为什么。姑奶奶，天上怎么这么多星星呀？你认识牛郎织女星吗？银河在哪里呀？你有没有看过喜鹊搭桥呢？
　　 女大十八变。当年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转眼出落成大姑娘了，即将进入青春期。她的性格也变了，不爱说话，不爱照相，却十分乖巧懂事。跟爸爸一样，放学了就回家做作业，或者跟妹妹玩。
　　 听侄女讲，王晰下半年读初中二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得了全年级第六名。从小学到中学，她一直是班里年纪最小的，成绩却总是名列前茅。
　　 立秋那天晚上，我们去鄱阳湖南山风景区欣赏夜景。回程的路上，王烨说要喝奶茶。好脾气的爸爸开着车，在街上到处转悠，寻找奶茶店。
　　 前面有一家。
　　 我们几个进入奶茶店，门面比较高大上，是一家新加坡品牌的奶茶店。
　　 姑奶奶请客，你们想要什么口味的，自己点。王晰看了一眼价格牌，掉头就走。王烨和侄女也跟着出门。我不明所以。不是要喝奶茶吗？为什么走了呢？后来听侄女说，王晰说太贵了，二十元一杯。平时她们喝的都是几元一杯的。
　　 我感到很是惊讶。现在的孩子，哪个不是喜欢最好的？何况不是花自己的钱。这两孩子，怎么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呢？看样子是父母教育有方。
　　 后来，她们去了常去的店里买了那种最普通的奶茶。两个小家伙喝得心满意足，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石头剪刀布！石头剪刀布！王烨要我陪她和姐姐下跳棋，以这种方式决定谁先走。
　　 宝宝，该你了。
　　 王晰叫王烨宝宝！我有些不解。王晰说，以前爸爸妈妈都叫她宝宝，我也跟着叫。现在爸爸妈妈叫她名字，我还叫宝宝。
　　 以后我老了，你还叫我宝宝呀！王烨一句话，差点把我笑喷。这姐妹俩，可以互相陪伴长大。比起那些独生子女，不知要快乐多少倍。
　　
　　 王烨
　　 那天，我刚走进侄女家的门，就听到王烨在房间里哭。原来是她跟姐姐王晰下象棋，姐姐多吃了她一个子。
　　 王烨，你为什么哭？我问。
　　 她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姐姐不让我！
　　 姐姐为什么要让你？
　　 因为她大。
　　 真够理直气壮的。我没法跟她讲道理，她毕竟还不满五岁。
　　 王烨不哭，姑奶奶给你带来了好吃的。她果真停止抽泣，接过了我给她的果脯。
　　 侄女说，还不谢谢姑奶奶？
　　 谢谢姑奶奶！她的嘴角开始往上翘。
　　 前两年回家，王烨小小的，头发很短，像个男孩。这次看见她，长高了不少，有了一些女孩子的清秀。她的性格和姐姐不同，有一股天生的泼辣劲。说起话来叽里呱啦，还辅以手势，像在演讲。她的脸圆圆的，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那像谁呢？我问侄女。像她奶奶。
　　 在侄女家，我一个人住一间有空调的房间。两个孩子喜欢呆在我住的房间，或是写作业，或是下棋，或是玩耍。
　　 一天下午王烨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握着一支圆珠笔，像模像样地做作业。
　　 妈妈，这道题我不会。她突然喊道。
　　 我看了一眼，是一道一年级的算术题，20—14=（）。心想，王烨下半年才上幼儿园大班，是不是有点拔苗助长？
　　 侄女应声而至，在草稿纸上列了一个竖式，将20拆成两个是10；将14拆成10和4。10-10=0；10-4=6。接着让王烨做另一道题：20-12=（）。王烨按照她妈妈的方法，很快算出正确答案。
　　 王烨真聪明！我伸出大拇指，连连夸她。她脸上红扑扑的，两眼发光，趁机向妈妈提要求。妈妈，下半年我可以跟你去上学了吗？
　　 你把这本暑假作业做完了，妈妈就带你去。王烨乐得手舞足蹈，伸出V型手势，耶！耶！
　　 下午剩余的时间，她疯狂地玩。一会儿玩蹦床。站在床上，使劲往上一跳，又重重地摔下来。我坐在床上刷手机，被震得头脑发晕。
　　 别再跳了，床要断了！
　　 她停止蹦跳，从外面拿来一根跳绳，先是和姐姐拔河，一人扯着一头，把绳子往自己这边收。别说，两人年龄相差七岁，力气几乎相当。王烨是个大力士。
　　 姑奶奶，我力气很大吧？我要跟你拔河。
　　 乖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挑战我这一百多斤。
　　 我捏住跳绳的一头，坐在床上不动。她站在房门口，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我往下拉。如果我不稍微用点力，极有可能被她拉动。以前听人说，吃牛奶的孩子力气大。王烨不喜欢吃饭，喜欢喝奶。莫非真的有这么回事？
　　 妈妈，姑奶奶带我和姐姐去买跳棋，可以吗？王烨说。
　　 可以。但只能买跳棋。如果要买别的，回家会怎么样？
　　 妈妈会打手板的。
　　 看得出，侄女平时对孩子管教挺严。
　　 太阳火辣辣的。王烨一直冲在最前面。她似乎对周围的街道很熟悉，像个小大人似的，走路又快又稳。
　　 走过两个超市，又去了学校附近的文具店，都没有跳棋卖。于是我们继续往前面走。远远地看到一个较大的超市。我说那里面可能有。
　　 姑奶奶，为什么那里会有？王烨问。
　　 因为它比较大，里面的东西多。
　　 到了超市，两个孩子径直往卖文具的地方走。
　　 跳棋有好几种，王烨抢先拿起一个，抱在怀里。
　　 为什么选这个？
　　 它看上去比较大嘛。
　　 正要去付款，王烨说，我渴了。王晰提醒她，妈妈只让买跳棋的。
　　 买水可以。我说。
　　 王烨眼明手快，拿了一种有奶嘴的水，五元一支。王晰说，我们共一瓶吧。
　　 不！
　　 王晰你也选一支。
　　 王晰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妈妈会不会怪罪呢？
　　 没关系，一瓶水，姑奶奶请你。王晰这才高兴地拿了一支妹妹一样的。
　　 回家的路上，两人边走边喝。王烨咂吧着嘴巴说，好美味呀！
　　 望着她红苹果一般萌萌的脸，我有一种想亲她一口的冲动。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侄女婿开车送我回姐姐家。听说我要走了，王烨拉着我的手，姑奶奶，我不让你走！她眼睛里有泪珠在滚动。侄女说她们也一起回去，她才破涕为笑。
　　 在车上，侄女婿专心开车，侄女一遍又一遍地教两个孩子诵读颜真卿的《劝学》诗：“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看着他们这一家子，我心里装满了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