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愿】由一根头发想到的(征文·散文)
坐在沙发上翻闲书,突然觉得脖子下方痒痒的,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摸索,好像真有什么东西,于是又仔细地摩挲一遍,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将它捏了出来,原来是一根头发。将头发团成团,扔进旁边的纸篓里,收回视线的一瞬间,蓦然想起初中时的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姓武,那时候大概五十岁左右,中等个,不胖亦不瘦,红红的脸膛上,布满刀削斧刻般的皱纹,鼻梁上架一副老花镜,细长的眼睛经常笑眯眯的。武老师上课有个习惯,用一只手将书向斜前上方举起,微倾着身子,侧着头眯着眼,仿佛很吃力地辨认书上的文字,又仿佛很投入地陶醉其中;而另一只手不自觉地伸向脖子,在那里来回揉搓,然后不时地把手拿出来,再放回去,乐此不疲。整个夏天,他的脖子都是红红的。我时常被他的动作弄得走神,他脖子上到底有什么?真有那么多泥?这个疑惑至今无解,倒是作为最鲜明的特征,深深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武老师讲课还是挺不错的。至今记得他讲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读到老先生陶醉地朗读“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时,武老师一手举着书,侧仰起头,一手在脖子里游走,嘴里拖着长长的音调,仿佛唱词般哼唱。同学们左右相顾,纷纷捂嘴窃笑,他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念完,才正色道:“同学们别笑,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念吗?我就是要让你们进入到那个情境中去,让你们记住,那个时候的教书先生就是这样抑扬顿挫的……”他真的做到了让我们过“耳”不忘,多年后的今天,几乎所有上过的课都没有什么印象了,这细节却还在脑海里鲜活。
初中三年,他一直担任我们二班的班主任。每天早读和晚自习,他都会来教室里看看,更多时候,是在教室外面偷偷观察。他肩头挑着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学习,还有我们的身心健康,还有我们背后的五十个家庭。我们那一届,是一中初中部第一次在全县范围内招生,共招了两个班,一百名学生,大部分是农村孩子,需要住校。十三四岁的年龄,又第一次远离父母,所以各种不适应,今天你想家了,明天她哭鼻子了,这个缺粮少钱了,那个又头疼脑热了……小状况层出不穷。这对武老师来说,殊为不易。
武老师爱人因病早逝,他自己带着三个女儿,十几年如一日,备尝艰辛。后来有个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但女儿们难以接受,彼此关系有些紧张。他教我们的时候,大女儿已经成家,二女儿在读师专,小女儿上了高中,生活才刚有一点点起色。原本家庭就已经够让他劳心费神了,还要管好我们这些从未离开家的农村娃,那份努力和辛劳,远不是一个两个词所能够概括的。
但武老师很少到女生宿舍来,有事就交代给生活委员,或委托一班的班主任裴老师(那时是大通铺,两个班女生住在一起)。裴老师是位干练的中年妇女,她经常来宿舍,对她的学生们嘘寒问暖,拍拍这个,摸摸那个,一班的女生都跟她很亲。初三毕业时,裴老师来女生宿舍话别,和她的学生们哭成一团。而我们这边已经走得七零八落,显得特别冷清和凄凉,心里不由生出浓浓的羡慕和失落,还有对武老师冷漠态度的怨怼。上了高中之后,班主任也是位男老师,他也很少来女生宿舍,我才渐渐想明白,武老师是有他的苦衷的。
武老师的二女儿毕业后,也分来我们学校,跟武老师搭班,教两个班的英语。他女儿并不姓武,而是跟母亲姓潘。潘老师长得很漂亮,而且衣着时尚,在八十年代初的小县城,属于标新立异的那一类。那时刚刚流行喇叭裤和高跟鞋,县城里还极少见到,尤其是学校。潘老师不管那些,她就穿着喇叭裤高跟鞋来给我们上课。远远地,就能听见她特有的脚步声,“嘎哒、嘎哒”,由远而近,分外清脆而富有节奏感。鲜艳的花衬衣扎进喇叭裤里,裤子挺括,裤脚肥大,稍微露出一点高跟鞋的鞋尖,把潘老师衬得更加修长靓丽。年少而好奇的我们,快要惊掉了下巴,教室里发出嘘声和惊叹声。后排的几个男生甚至说起怪话。
但好景不长。校领导很快在校风校纪会上点名批评了她,说她身为老师,却穿奇装异服,不能为人师表,勒令她注意影响,在校内不许穿高跟鞋喇叭裤。第二天的英语课,便被临时调成了自习。课上,同学们热烈地开起了讨论会,有哀叹也有幸灾乐祸,复杂的情绪里,隐含的是见不到那道美丽风景的失落。不料,几天后的走廊里,又赫然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出现在教室门口的,依然是潇洒的大喇叭裤。
潘老师课讲得好,非常耐心和用心。初学英语发音,同学们总是不得要领,发的音五花八门。潘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张着嘴示范,一遍遍让我们看她的口型和舌头的位置,告诉我们究竟该怎么掌握每个音的发音方位,然后叫同学站起来读,不厌其烦地纠正。课后她还要在教室里留一会儿,方便有不明白的同学请教。
为了帮助同学们掌握正确的发音,练习听力,她还自费买了一台录音机,要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录音机还是非常稀罕和紧俏的。每逢她的课,潘老师就拎着那宝贝走上讲台,随着她“啪”的一声按下播放键,教室里响起饱满悦耳的诵读声。同学们屏息静气,听得非常专注。偶尔,潘老师也会放一两首简单的英文歌曲,提高大家对英语的兴趣,这不仅激发起我们班的学习热情,还引起别班学生的艳羡。于是,经常会有老师找她来借,潘老师很是不舍,但又不能不借,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的。
个性张扬的潘老师婚姻非常不顺,短暂的围城生活后又恢复到单身。这在当时闭塞的小县城,算是不小的新闻,但她不在乎,或者说,她很强大。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永远是乐观向上和激情四射的潘老师。
多年后的一个夏天,我偶然在街上碰到她,没想到她还能一眼认出我,一脸灿烂地唤着我的名字,问我分到了什么单位,找到对象没有,还大包大揽地说,要帮我“划拉划拉(寻找)”。那时她应该三十多岁,已经离开了学校,调去什么单位不甚了了,或许当时说过而我给忘记了。她那天化着淡淡的妆,一头漂亮的卷发,白裤子,白T恤,白色休闲鞋,看上去精神饱满,风姿绰约,利落清爽。
大街上匆匆一面,从此失了她的消息,武老师的消息更是无从探知。跟同学们提起,也都一脸茫然,只是影影绰绰地听说,武老师早已退休,潘老师一直单身,但乐观依旧。要说老师们多年从教,桃李满天,不了解学生的近况实属正常,可作为学生,竟疏于看望自己的授业恩师,甚至没有任何联系,实在是学生的失当。我一度将这种不联系归结于没有联系方式,可扪心自问,就算有联系方式,我真能做到经常联系吗?
不想几年前,还是在大街上,我再次偶遇了潘老师。她已是银发参差,依然烫着优雅的波浪,也依然那么灿烂明亮。我有些激动,很想跟她好好聊聊,聊聊武老师,聊聊她。可她似乎很忙,匆匆说了几句话,便跟我道了别,匆忙之间,还是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
好在,像潘老师这样洒脱率性的人,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她绝不会因这样的微末小事,而有所介怀,她的日子里,有的是活色生香。好在,老师们在乎的,从来不是学生的回报,他们只在乎教书育人的本心,只在乎他或她的学生们,成才了没有。
只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武老师他是否安好?
那根头发,落雪要好好保存哈,功劳大大的,引出了一篇美文。
武老师和潘老师父女俩就在脑子里装着呢,也就是适当地描摹一下,主要是他们都个性鲜明,给我的印象深刻,其他老师就有些模糊了。
细节真实,性格丰满,过目不忘。
姐姐总是鼓励我,再次感谢。
联系方式一事,特能理解。大约我和落雪是一种类型的人。
平实又亲和的文字,喜欢!

这几天儿子在家,再加上许多别的事情,一直没来流年,回复晚了,美花见谅哈。

姐姐对人物细节的描写,出神入化,听雪取经学习!
听雪总是这么贴心鼓励,我很感动。在流年,一起走。

红梅的文字是我需要学习的,祝红梅多出佳作!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祝姐姐旅途愉快,多拍多看,回来多写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