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醒】山药的味道(微小说)
燕在晚上看着电视剧《公公婆婆》,突然若有所思地问桐,他爷爷今年怎么沒来送山药?是啊,桐想了想,还真是的,这都旧历十月中旬,地里的山药早就起回了,往年爹都是在山药一入窖,就紧赶着给他们送两蛇皮袋,今年,莫非……
明天周末,该回去看看爹妈了。桐跟燕商量,燕很快答应,我也回去,咱家今年有车了,省得他爷爷背着山药坐大巴费劲。
燕出生在城里,大学毕业在农科所工作。桐生在农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城里,在机关上班,两人成家立业,在这座连五线都难算上的小城市打拼多年,也算是有房有车了,虽不富裕,也算过上了小康生活。桐出生贫寒家庭,是父母节衣缩食苦苦供养成的一个大学生,并且在城里政府大院当干部,一直是父母的骄傲,可在岳父岳母眼里,就是拖累女儿过苦日子的主,时不时当面背后唠叨桐的父母不能给全款买房,让女儿受苦受累,成了半个农村人。
父亲给送来山药,桐总是先分多半袋送到岳父母家。燕也会给单位郑主任提一塑料袋,郑主任总说,这山药好,真好,怎吃都有味!燕只当是夸赞的客套话,想山药能有什么味道?
去年,桐父亲送来山药,一如既往地跟儿子媳妇叨叨,咱这山药,可是别人的比不了,咱家那半亩土沙头地,从来只上农家肥,山药籽种也是一直自家留传下来的,从不用新买的山药种。其它人家用新种子,追化肥,打农药,收成好了,一亩地八九千斤还多,咱那半亩,年年最多起八九袋,只留下自己吃,任谁买都不卖。这是给你们挑最顺眼的,我一回最多拿两袋,吃完了再给你们送来,给亲家多送些,咱庄户人家没个啥稀罕的,就这山药真是哪里都买不到的。说话时,老头就会现出骄傲的神色。
燕听得久了,不以为意,心想,自家的山药大的大,小的小,有虫子穿洞的,有尖草扎过的,圪蛋麻垴,黑泥抹揸的,尤其是两蛇皮袋放在客厅,跟刚刚装修完的新居太不和谐。燕总想说别拿到家里,可怎们也没有说出口,看着那两个土混混的袋子,像农村的人,心里就不高兴。再说那山药,也不见得好,哪像现在新品种山药,白白净净,表面光光堂堂的,刮皮也顺溜,大小匀称,像城市里帅溜溜的小伙子,看着就顺眼,虽说贵点,买了也觉体面。
桐父亲解开蛇皮袋,取了几个让媳妇做菜,没想到媳妇儿让放在簸箕里,从塑料袋里取出买的新品种山药做了菜。老人脸色灰了下夹,默默地吃了饭,早早离开儿子家,回去了。
第二天桐开车,燕让到单位把郑主任和技术员接上。桐不知道燕和主任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路说笑,回到自己曾经的农村。
沿途山环水绕,青山绿水,整个天地就像一块翡翠,纯净的美景吸引燕的同事不断用手机抓拍。
到了村里,桐父母见儿子儿媳开着小车回来,高兴坏了,又见到还有几位客人,更是热情地紧声让进屋。
郑主任没有急着进屋,让老人给打开山药窖,他自己猫着腰进去挑了四五个山药,蹭着土出来,高兴地一迭连声说好!
技术员小李取了袋子装好,好奇地问郑主任,郑主任卖关子,故弄玄虚地说,这可是宝贝啊!
大家一头雾水,进屋上炕,郑主任话多,问这问那,桐的父亲高兴得说了很多话。说到自家地里的庄稼,说到收成,说到吃自己产的粮食和蔬菜,满脸幸福。还说邻居两口子跟儿子进城住了一年,觉得吃啥啥不香,睡觉也不踏实,又搬回来住了,八十多岁,还要种地,只为了吃自己种的,那是啥美食都替代不了的合胃口的饭。
说话间,桐母亲给端上农家饭,焖山药、玉茭、南瓜,炖鸡块,猪骨头炖山药,蒸山药鱼、莜面,大家蘸着猪肉蘑菇汤吃了山药鱼、又吃了莜面窝窝,觉得在城里的饭店从来没吃过这么地道的农家饭。
吃饭时,郑主任拿起一颗开了花的山药,问燕和桐,问桐父母,这是什么品种?桐和燕摇头,桐父亲说,我们一概叫扁黄山。
郑主任慢慢地讲起这种土豆的来历。
这是塞上特有的品种,省农科院按照全国土豆品种画出谱系,只有这一种没有后代,很多年,大多数人早已不再种植,只是因为这个品种产量低,难以在改变了土性的地里长好,只适合在塞上土沙地种植,并且能有比较理想的收成。我吃了燕送我的山药才知道这个品种还有留存,专门到省农科院核实鉴定,大家一致认为是正宗的塞北黄土豆。我挑选这几个,要经过农科院基因移植,培育出新品种,准备专门在塞上试种,争取大面积推广种植。
燕拿来一个生的,发现这种山药比较磁实,剥开皮,里面黄黄的,才知道不是其它山药那种白嫩嫩的,用刀切这个山药时,吸刀。就拿起焖山药细细品味起来,果真有一股特别的香味,越吃越觉得好吃。
以后的几年夏秋,桐都要利用周末回家帮父母锄草。开始锄地,不愿脱鞋,父母亲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路过地头的大叔大妈们可没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说:“哪有锄地不脱鞋的?”慢慢地,桐就脱了鞋,挽起裤腿。赤脚踩着松软的土,像有什么要钻进脚底,叶子在脚面扫来扫去,像有虫子窜,痒舒舒的,渐渐地,脚底和沙土没有了陌生感,感觉大地要把千年的蓄积灌进脚心,浑身就有了一股劲。后来干脆把衬衣也脱去,只穿二股筋背心,让阳光扎进皮肤,天地力量的交汇,和自己多年未感受的那种新鲜,再加上满眼所见茂盛的生命力,鼻子里的新鲜泥土混合庄稼花开的香味,以及阳光蒸腾起大地的力量,这一切氤氲着,他感受到下沉的实在和升腾的冲动,这种种感觉把自己身心里染上的世俗的种种都冲淡,稀释了,越来越体验到单纯地劳作,不需要任何小心眼是多么地舒畅!
劳动后回到城里,桐慢慢地不再小心谨慎,不再察言观色,更不克制自己的好恶,逐渐变得大大咧咧;在岳父母面前也不再是恭顺卑怯,说话做事有了展脱模样。
每年起山药第一天,吃焖山药,揭锅时满屋生香,蘸着家里自制的麻圪盐,吃起来也满嘴生香。临走时,母亲给拿上的山药鱼也是任哪里买的都没有的香味。
燕在单位逢人就夸他们家的山药好吃,有味道。燕的父母也是经常跟左邻右舍夸他们女婿老家的山药好吃,很多人专门让他们给买,都说这山药就是有味道。
桐和燕在自己家里也经常吃山药做成的各种饭,感觉里边有一种特别的其他任何食物都没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