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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天亮了(散文)


作者:大路白杨 进士,11474.7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16发表时间:2021-09-11 01:45:19
摘要:其实,任何一棵活着的树,要比我看到的白天都深刻;普通的一株小草,也比我眼中的苍老和坚韧许多。经历着无数由白天的黑夜组成的岁月,都在透过黑夜看到的光明中,具备了比文字更有意义的启迪。

【晓荷】天亮了(散文) 过日子的人,总要有点希望。――作者题记
  
   1
   打开窗口,天蓝得让人揪心,阳光热哄哄的比昨天还要好,这是每一个人都拥有的今天。
   母亲起床最早,打开家门,也打开鸡圈木门。最先钻出来的是“斗争”,年轻健壮长得高头大马,一身的毛发锃亮闪光,这是一只好勇斗狠的芦花公鸡,在方圆几公里都很出名。一出圈门尚未站稳,它就开始高声啼鸣,侧着身体开始抖动锃亮的羽毛,仿佛它的身上经过一个晚上,又落下很多的脏东西。紧接着是几只母鸡,也学着“斗争”的样子抖动羽毛,甩开双爪一前一后交替着不停地刨院子里的泥土,最后才是一群吱吱乱叫的鸡娃子,这些都是“斗争”的家人。
   因为各种原因,我们一家人特别能耐心地忍受和宽容它们,谁也不准伸手提腿抬脚去踢打,谁也不准上手去薅它们身上一根的鸡毛,否则,它们的主人,我们的母亲,就像变成另外一个人那样,像杀了她的亲生孩子那样,冲到你的眼前对着你的脸挥拳瞪眼、怒吼不休。
   我不喜欢早早起床,却愿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想想昨天的好事,计划今天的大事;我也知道,像我这样出身的人,不管心有多大,愿望有多强烈,肯定不会有什么要做的大事。更多时候,什么也不去想干脆干干地躲着,对谁也不说话,谁的话也听不到耳朵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用报纸糊出来的屋顶,继续看着早已过时多年的新闻大标题、领导人接见外宾的大图片。那是好多年前的老报纸,不是用于卷烟抽了,就是贴上了墙、糊上了顶棚。
   父亲虽然起床很早,却不去做家里的活,而是像这儿所有的男人一样,坐在家门口前的长条木凳上抽烟,接着是亮着嗓子开始咳嗽。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草烟味道很冲鼻子,烟气很硬很粘往往抱成一团,成为一般的微风轻易吹不散的烟雾,它们能随意地飘到邻居家和邻居家的邻居家,这是当地哈萨克男人都爱吸的莫合烟。每天早晨必需吸烟,是他一辈子养成的习惯;接下来的咳嗽,就会变得惊天动地起来。睡了一晚上觉,身体的血管和肺腑里会沉淀下很多脏东西,有浊气、有臭味、有憋闷、有血块、有粪便和尿水,更多的东西是痰块,浓浓的,碱黄色、成砣成块的痰吁,一声接一声地从他的肺管里被抽出来,通过嘴吐在地面上。
   很多家的男人也跟父亲一样,披着一件上衣、绾着半截袖子,端着冒着热汽的水杯,夹着自己卷的莫合烟卷,坐在自己喜欢的地方,用男人才有的雄壮声音和干脆果断的动作,大声咳嗽,用劲吐痰,继续吸烟,然后咕嘟咕嘟的喝水。
   白色的炊烟,在连队上空一根根升起,长长短短、粗粗细细,布满蓝色的天际。混杂在一起的鸡群,单腿支立,继续梳羽着毛理。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吐故纳新,换一种洗涤干净的心肺继续生活,这么一种对于生命仪式的坚守,让所有的生命穿越苦难的时光,直直向前,始终充满着向生而活的生机。
   天亮了!
  
   2
   不论活着有多难,生活总会好起来。黑夜不论多漫长,总有天亮的时候。
   天亮是生死的界限,是一道人生的门槛,关闭门窗口是告别今天,打开门窗就要迎接明天。世界上所有能过出幸福感受的新鲜日子,任何能够寄托生命的多重形式和大小内容,都是在你重新认识和继续开始之际,注定了一种万物生长、生命肇始的深层寓意。
   天亮了,大地开始向天空完整的洞开。阳光下面没有任何的秘室,这是天亮带来的告诫。
   城市的内部包涵与乡村完全不同,乡村是熟人的世界,永远没有封闭的院墙,哪家发生的任何琐事奇闻,都会在天亮以后变得公开透明的完全裸露。城市相对私密,厚厚的门、关闭的窗,垂下的帘布,往往已把自家的事,深深地埋进黑夜深处,从不示人。楼顶住着一对中年夫妻,搬来没几年,搬来时东西并不多,很少见他们忙碌地出门做事,也很少见到探望他们的子女出现,平时很安静很少出声。不知为什么事因,近期以来常发出吵架甚至打架的声响,俩人有时闹到半夜,有几次干脆闹到了天亮。天才亮,男主人就“咣”地一声摔门而去,重重的脚步路过门前、走下过道,直接在楼底下发动车子。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最终是如何解决好这些问题。虽然多年共同居住在一个单元里,与他们夫妻面遇时会侧身让道、笑着打个招呼。其实,相互之间并不多熟悉,甚至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我们都看得见,彼此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很多时候,我会看着他们夫妻双手相搀,有说有笑、表情丰富地走向公交车站,在天亮之后重新开始新一天的生活。我愚笨的脑袋就像突然被点亮那样幡然醒悟,窥视着这个世界的黑夜,包括发生在黑夜里的软弱、哭泣、渺小和深夜里的孤独、寂寞。
   自此以后,不论半夜时分,还是黎明之际,不管楼上传来的声音有多响,落地的东西有多重,甚至有脆硬的物件,在我头顶的某个方向,从天而降被哗然摔碎的声音;虽然,也会被突然惊醒,惊悸之间心有不乐。可是,我却很少生气,更不会想着上楼敲门,找到他们论个长短。
   世界上的每一个夜晚,既是睡床,更是深坑,谁家的深夜不是一番难言的破烂不堪?
   夜晚,是人与物固定下来的密接时分,也是人类得以回归和放生本性的时光;此时,世间的一切都会还原到本来,被锐利的刀锋剖析豁开,亮出和剥露出众生的原形;任何被厚厚遮盖的东西,注定都会被打开,一切都在阳光下。这是生命的规则。
   天亮后,原本敞开的一切,重又收缩归放、恢复原状,安静地落在地面。
  
   3
   离连队不远,就是连成大片的条田,大的上千亩,小的有上百亩,平平坦坦,方方正正,阡陌井然,条田里种着绿茵如洗的小麦。深夜时分,往往是给条田浇水的最好时节,大地上的万千声响悄然隐去,人趟过水渠、水走过土埂时发出的声响很大,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更大。唯有几只做着梦的野鸟,透过繁密的树枝绿叶,偶尔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短促、干脆,甚至带点暧昧的味道,真像一堆用于划分整个黑夜的标点符号。
   站在看不透前方的田野里,整齐的麦苗张开口美滋滋的喝水。父亲在条田的那一头扒口子、提渠闸,我就在麦地中央顺着水流一块块看浇灌情况,打些小埂子让干燥的地面也浇上水。有时稍不小心,我的双脚便深深地陷入水流暗涌的泥泞里,移不动脚、起不了身、喊叫无用,只能紧紧地柱着铁锨把子,慢慢地用足暗劲拔着双腿。那时,不到10岁,才上小学的我,在身陷在拔不出腿脚的泥水里,彻底知道了当农民种田地的艰苦。所以,天亮以后,坐在教室里的我人生目标特别赤裸,学习的劲头变得孔武有力,比老师想像的都要优秀,就是想通过好好的学习,让自己此生不干农活。
   看来,黑夜教给人类知道的道理真的不少。真的要用心付出一番实践,才能把这些道理付之于自己的生活中,人更需要一种等到天亮以后看到的东西。
   那一年,受单位委派我到乡下工作一年,脱离机关走向基层,在一个新的环境里,生活总是一天天凑合地过着,吃的不好,住着宿舍,人生地不熟,新工作又陌生。新鲜劲过后,日子又重新开始过得让人困难起来。于是,我利用平坦又安静的黑夜,把写书想法和记录白天生活,当成了自己在今天的最好安慰;带着一身的牛粪气味,擦擦脚底粘着的泥土,总算忙完了一天的事。一有空闲我就找个机会休息,直身坐在乡政府机关办公室的电脑前低头打字。深夜时分,独坐在一个临街的窗口旁,我手抚一杯泛出清香的热茶,看窗外孤单的一路长明车灯轰鸣着驰过,看稠密的大雪在无人的时间里,自由潇洒纷纷落下。然后,等到第二天清晨,欣喜轩看到你拥有着一个地面铺着厚雪、枝杈挂满白雪的崭新世界。
   天亮的意义,总多出一份新鲜动人的感受,将你重重地落入昨夜无眠的冥想中。
  
   4
   在边境的小城生活多年,喜欢并习惯了它漫长的冬天。在这些见怪不怪的季节里,尤其是进入冬季,总是有说不完的昼短夜长,在等着你让你感受成分。你一次次走进的天黑、一遍遍走出的天亮,它们兄弟一般友好相处着,其实,在它们之间往往又隔出了七重山脉的距离。
   慢腾腾的生活,晃悠悠的日子,透过整齐排放的路灯之夜,小城从天亮时分开始,让人生变得简单许多,整个的生活剥离后,仿佛只剩下挣钱吃饭、娶老婆睡觉和给自己生孩子。生命中出现的一切困苦和问题,所有的根源和肇始,都是围绕着这三件事情开展起来的。
   我的一个朋友叫钱成功,我们之间关系好得形同身影。他除了挣钱不成功以外,其它还都可以算得上成功。一直在政府机关工作,日子平平淡淡,心时充满着幸福感,甚至把机关当成温暖如春的家。来自周围小贩走夫的羡慕,每月一次固定的薪水,每月到时发放的等待,让他满足着眼前现存的生活。他几乎不私留一分钱的工资,用它艰难地养育了妻子和女儿,还顺带养大了妻子的三个弟弟。为了三个弟弟的上学、工作、成家立业,他始终过着一种窘迫的生活,早早就放弃了追求物质的享受。日常的吃饭吃饱,衣服穿暖,每月不多的零花钱,让他一度以为这就是人生的成功。后来,他还是因为妻子并不爱他、只是利用他的原因离了婚,他又一次放弃了所有的家产存款。
   傍晚下班后,我从火车站坐着出租车找到他时,他顿时欣喜若狂,俩人就在他的单位宿舍里,就着花生、黄瓜,啃着西红柿,一人一大瓶对吹,疯狂地喝了一场大酒。酒尽灯阑之际,我们开始了夜晚的放纵,高声说着酒话,大声说着脏话,一根接一根抽烟,然后在街心公园里脱光衣服,坐在别人家轿车的引擎盖上唱哥,然后拉住一个走路的男人说话。他说了很多话,我也说了很多,都是发财、当官、婚姻、孩子、曾经的家、单位的事、金钱和女人……
   黑夜给了我们二颗终于安下来静的灵魂,带着它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知道。只知道,天亮以后,他早早起床,洗漱抹油,穿上西装扎好领带,又找出一片湿巾,熟练地拭着昨晚在外面沾满泥土的皮鞋;最后对着镜子照照,推开门,就像昨天不曾发生一点事似关门,继续上班挣薪水。
   那天,阳光明媚地照射着他的面孔。他用挣扎的心态告诉我,他要在小城里继续生活,为自己买一套楼房,要新楼。
  
   5
   2018年5月,新疆的春天就急急地赶来了,仿佛有些等不及的意思。
   正是这个时节,白杨哥哥的生活重新获得了某种象征的自由。他就像推开身体上背负沉重的冬天、用力拔掉身上吸食血液的尖喙一样,用力地摆脱了一场早已失去真正意义的生活。这是一种用30年时光构筑的代价,是由30个365天的黑夜与白昼,用欺骗与利用、虚假与自私的编织,用半生辛苦与忍耐构成的压抑与疼痛。天亮了,并不幸福的婚姻对白杨哥哥而言,只是得到一次梦魇般的暂时摆脱,试图寻找到幸福人心的收获。
   那些日子,他整夜整夜无眠地看着水汪汪的月光,直到深夜过后,才听着众人扑哧扑哧远走,如同鱼群跃水一般没入水中沉沉睡去。这年的冬天走得太快了,就像春天来得太猛,没有时间细细品尝。他无法以准备好的心情,去平静地迎接它们,它们就已经让他笔直地站进花丛那一片色彩汇聚的大海中央了。他就这么觉着自己突然老了,老得用拼命的力气,学着记忆中的男人那样,去咳嗽着去喘息去说话,用巨大的声音惊醒想月亮下沉睡的村庄。
   此时,他脑海里出现的一首诗才开头,两行清清的泪水,随着乡间的尘埃,追着陈旧的记忆,洇然如墨地铺开了一地绽开的花朵。月光之下,那一身叠放了经年气息的华裳,为谁浮起,又为谁穿起?又有谁会记着,曾经年少的他胸挂红花,容光焕发打马骑行告别家乡的那一天?
   有时候,人生真的需要有很多种价值意义不同的天亮,才能让自我的灵魂在重新开始的晨曦中展开。
  
   6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
   初读这首诗的时候,我正在外地上学,置身于天亮之后的心灵,是根本没有能力理解它在文字背后深深埋下的含意。只是觉得喜欢它的深沉,喜欢它用一份穿透世俗的尖锐,一层一层地刺穿着厚厚的黑夜。那是我年青时初次找到的天亮,这种天亮里荡漾着一种鼓舞前行的激情,一份摆脱世故和束缚后的轻松。
   有很长一段时光里,我喜欢画河流和它的弯曲、画连队和它的活力,画老连队那些早已陈旧故世的人像。画了很多,又扔掉很多,总是觉得它们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他们、起初的他们,他们慢慢地变成了连自己也不认识的人,就像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最不喜欢的那个人。我终于找到了总也画不出那一条河模样、画不好那位爱过又恨过的姑娘是什么原因了。
   其实,任何一棵活着的树,要比我看到的白天都深刻;普通的一株小草,也比我眼中的苍老和坚韧许多。经历着无数由白天的黑夜组成的岁月,都在透过黑夜看到的光明中,具备了比文字更有意义的启迪。
   此时,巨大的城市就在窗外,它在灯光里变得妩媚无比,缤纷的彩色、闪烁的光亮,显得比白天更好看,更像一位未经世事的姑娘,让我不由地喜爱上了它们。然而,我更喜欢这座城市充满灰色和尘埃的白天。天亮之后的它们,经过了一夜的洗涤,经过一路对黑色路程奔跑,更充满着真实的男性气息,更展示着急欲诉说的迫切。世界上总有一种道理,是人类更愿意接受的劝说,没有什么东西,比事情本来的样子显得更好。
   从理智的角度看,白天就是黑夜的背叛;没有什么比阳光下的直面更有力量。唯有经历过黑夜的放纵,天亮后找到的生活,才会按着路标的指引,照射出平静的路面,回归着人对明天的渴望。
  
   7
   对于任何事物而言,关上门,就是黑夜!唯有你打开门,敞开自己,洞开的世界才会告诉你,天亮了!
   二〇二一年九月十日于乌鲁木齐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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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天亮了,作者从早晨鸡叫描写到生活中天亮的哲理。文章整篇行云如流水,段落无缝衔接,牢牢抓住天亮了的中心思想,推动着事物发展。天亮了,也不止是简简单单的天亮,它更包含了生活中的很多故事,很多道理。文章从孩童时期写到城市生活,所有的描写无不体现了现实生活最真实的轨迹。尤其在环境描写,可谓是入木三分。比如,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用报纸糊出来的屋顶,写出了一个时代下最具有特色的环境描写。天亮了,打开心门便是天亮,关上心门即是天黑。精彩好文,文章生动精彩,描写细致细腻,哲理不断,写出了生活最真实的一面。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编辑 陌小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0912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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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1-09-11 01:45:48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2 楼        文友:何叶        2021-09-12 22:03:33
  恭喜大路老师佳作获得精品,感谢老师对社团的付出。期待老师更多精彩!
何叶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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