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八月十五,月满秋(散文)
远去的时光犹如一段剪影,时而闪现,虽然回不到过去,但那些记忆深刻的片段,总能勾起一段精彩的过往。比如一个农历的节日。
岁月总是忙碌地走过春夏,恍惚间,自己已然不再年轻。只是,在走过的路上,暮然回首,自己仍旧是那懵懂的小孩。比如一段少年的往事。
八月十五了,这个被称为团圆的日子,又有多少人能相聚一堂?况且,曾经陪伴我们的长辈们,很多已驾鹤西去、永别人间。
感谢山村,磨练出我不惧风雨的性格。人生路上,无论走多远,行多久,我将奋战到底!因为,我曾记得爷爷近70了,仍然不知道月饼的味道,也不知道八月十五还有个中秋节的名字。
曾经的山村是贫穷的,让一位老人不知道八月十五又叫中秋节,不知道中秋节还有吃月饼的习俗。或许,山村与贫困的斗争,让人们无法顾及那些已然省略的情节。
但是,我想中秋节吃月饼一定不是西南地区的传统。原因很简单:西南地区只种玉米和水稻,这两种粮食作物注定不是制作月饼的主料。
我终于明白了爷爷为什么快70岁了,仍然不知道月饼的味道。或许,在爷爷的节日模式里,八月十五应该是宰上一只土鸡和煮上一块腊肉。
不是吗?我的整个山村童年,每逢过节,家里总会煮肉。于是,我们对过节有着别样的期盼。因为,平时连一点肉腥味都闻不到。
分家,山村的成长过程。父母为儿女操办婚事后就要分开生活了,将房屋、田地、农具分给儿女,往后的日子,儿女需要独立生活,而父母也就完成了抚养任务。
如今看来,分家在山村或许是一种智慧,儿女们被迫独立自主,在山里叫做“自己当家”。为什么说这是一种智慧呢?不会出现“啃老”现象。
分家让一代代的山里人们坚强地扛起大山的生活,生生不息。儿女年幼父母养育,父母年老儿女反哺。
很早的时候,爷爷和父亲、二叔就分家了,一座泥瓦房分成了三户人家,爷爷分到堂屋后面很深的一间房间,一张床、一个火炕,就成了爷爷的“家”。
山里的老人们总是这样,把最宽的房间、最肥沃的土地和最锋利的农具都分给儿女。或许,这是山里的老人们能为儿女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最深的祝福、最殷切的期盼和最不忍心的分开。
爷爷的“家”是我童年的幽深记忆。父亲和母亲经常在田地里忙到很晚很晚才回家,爷爷的“家”成为收容我的最好去处,有爷爷一口吃的,总不会饿着我。
山村的冬天特别寒冷,爷爷的火炕是最温暖的。爷爷经常提着一支发亮的水烟筒,我喜欢听水烟筒里“咕噜——咕噜”的声响,爷爷吸水烟筒的姿势轻盈且有力,爷爷自如的姿势和慈祥的笑容让我很有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还来自温暖的火坑,来自爷爷锅里的饭香及爷爷是我最亲的人。
跟着爷爷拾柴火是我山村童年的一部分。爷爷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们走进最深的山沟里,爬在最高的高山上。我觉得,我的山村脚步,大部分都是跟着爷爷走出来的;火坑中的温暖,大部分是来自我们手中的勤劳——我们拾得的干柴火力十足。
最高兴的事莫过于赶集。爷爷会挑着一担中草药到市场的药材收购站售卖,我也会扛着我的中草药,那是我跟着爷爷到最远的那边山采挖的,有杨梅壳、何首乌、牛大力……
卖中草药其实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在人们的印象里,只有最穷的人家才会到山里挖草药。所以,我们要接受别人的异样眼光。
只是,爷爷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很乐观,这让我质疑那些看向我们的异样眼光,我开始觉得挖草药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丢人,甚至觉得看向我们的那片眼光中带着一种羡慕,毕竟在那个年代,人们普遍贫穷。
我不知道山里人过于在乎面子是对还是错?比如,别人盛情邀请吃饭时,明明自己饿得肚子滚响,却说,“吃过了。”
不过,我觉得“吃过了”应该是山里人的一种态度,这种态度缘自山里人的教育方式是“别乱吃别人的”,或者说“无功不受禄”。
爷爷的“家”之所以是最温暖的,一个重要的原由在于在爷爷的家里,“别乱吃别人的”观点不成立。我无需担心别人说我是“饿痨鬼”。
其实,爷爷一直给我吃饭让我心存愧疚。毕竟,父亲和爷爷已分家。于是,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回礼”爷爷的机会。只是,我实在太小了,我最大的能力是从火坑里选取那根大小适中且燃烧最旺的柴火,然后递送给爷爷点水烟筒。
因为山里的粮食不足,所以每一粒米都尤为珍贵。每次,爷爷都会费神地将大米中那些未被碾成米粒的谷子选出来,然后放在手心中碾搓,再吹除谷糠。爷爷的大手很有力,搓谷子的声音像推磨声响。
随着弟弟妹妹们的出生,爷爷那间又小又窄的“家”已经容不下越来越多的人了,爷爷那只小锅无法煮出足够的米饭,更重要的原因是爷爷的粮食本来就很少。
我决定不再用等待的方式盼望父母早些从田地里收工,我决定试着煮人生的第一锅饭。我把鼎罐端正架在火坑的“铁三角”上,加水——生火——下米……父母乐开了花,疲惫的身体无需再一顿操劳便能吃上晚饭。
生火是山村煮饭的最大难题,山里的柴火始终无法满足炊烟的轻盈,一些未曾干透的柴火被提前塞进火坑。于是,浓烟便成了炊烟的一部分,本应轻快明亮的火苗,往往被浓烟所取代。一只用竹子做成的“吹火筒”在火坑边占据重要地位。
吹火在西南地区绝对不是秦腔八大绝技,而是用嘴巴对着火坑吹气,助力火苗燃烧。对着火坑吹火是山村童年一段狼狈的记忆,火吹燃了,头发也烧了。
爷爷常说,“人怕空心,火怕实心。”虽然我不明白“人怕空心”的道理,但我一定明白“火怕实心”的道理。
有时,因为火炕里的火实在燃不起来,常急得我束手无策。每次,爷爷都会过来帮把火心掏空,然后说,“人怕空心,火怕实心。”
我觉得传统节日是山村一个不可忽略的存在,每个节日的意义不尽相同,但酒和肉一定是饭桌上的主角,也是山里人对幸福生活的希望和寄予。对于我来说,最大幸福是父母的脚步不会走在那条匆忙的山间小路上,不会有披星戴月的疲惫。还有,我总会看见爷爷对节日的敬重和礼仪。
我无法揣测爷爷心里的想法。爷爷常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泥巴,但为什么每个节日里他都会在祖宗的灵前摆上祭品和点燃几柱香,而且,爷爷还用几块石片砌成一个小小的土地庙,每个节日都会去拜祭。
我的分析是:爷爷应该是对祖宗的一种寄思,对天地的一种感恩。于是,我喜欢上了爷爷的节日仪式感。而且,这种仪式感从耳闻目染到深入骨髓。
爷爷越来越老,他的腰已经弯了。有时,他还会拄上一根拐棍。这是我的错,我的思想和认识总停留在爷爷那个小家的温暖火炉旁,而忽略了时光正一年一年地夺走爷爷的岁月。
我觉得,回报爷爷对我的关爱是我必须实现的目标之一,而且,这个目标并不是一次性的,应该是无数愿望的不断实现,应该是漫长时间的一直。
如果说山里的老人们总是恪守着传统观念并一幅教训人的样子,这绝对是错误的。比如,爷爷就敢于放弃穿唐装和大裤脚的习惯。
山里的生活虽然贫穷,但总是在慢慢改变。比如,大家开始知道八月十五还有一个叫“中秋节”的名字,八月十五还有吃月饼的说法。
爷爷说他也想尝尝月饼的味道。虽然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不过,他说他想买一个月饼,但是没有钱。这个愿望不算奢侈,但我也没有钱。不过,我记住了,爷爷有一个想尝月饼的愿望。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帮爷爷实现他的愿望,而且不会太久。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学校为每位学生发了一个中秋月饼,我只是闻了一下味道,然后带回家中。我将月饼分成四份,一份给父亲,一份给母亲,一份给爷爷,一份给自己。
我想信,那是爷爷第一次吃到中秋的月饼,我也是。
大山之所以贫穷并非山里人不勤劳,而是边远、闭塞。告别跋山涉水和肩挑手拿的日子是山里一代又一代人的梦想。
随着国家移民政策的实施,山里人纷纷响应号召,搬离世代居住的大山,脱离了石缝生活。山里人不怕苦、不怕累,他们走进工厂、走向工地,大山勤劳的血脉一代接一代流淌。
再也没有人买不起月饼,再也没有人不知道中秋节。或许,八月十五只属于山村,只属于爷爷,只属于少年的一段往事。
爷爷已经离开我们十几年了,他不知道山村的变迁和变化。但我想,爷爷一定没有遗憾,因为他品尝过月饼的味道,他也知道八月十五还有个“中秋节”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