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稍微停歇之后，又开始歇斯底里……
　　 不管手机怎么歇斯底里，张明明看都不看它一眼。她正在一具尸体前忙活着，手里的手术刀像一把灵活的小蛇在尸体上穿梭，她的眼睛细腻而轻柔地划过尸体的每一处伤痕。终于她抬起头，摘下一次性手套，顾不上额头上渗出的细汗，连忙坐在了角落里的一台电脑前，快速地在键盘上打着尸检报告。
　　 一个小时后，她看了看表，已经是五点半了。肚子里突然发出一阵咕噜声，一天没吃饭了，肚子在强烈的抗议。
　　 走出刑警队，外面下着细细的雨，张明明没有打伞。休闲装的帽子往头上一扣，她快步走进雨里，雨不大，带着丝丝凉意。她突然想吃点甜的，正好不远处有家蛋糕店还开着门。她快步走进去，这家小店的甜点看上去都不错，她仔细地在展示柜上扫了一眼，最后买了一份水果布丁出来。
　　 天似乎更黑了，雨点有些变大，天地一片昏沉沉地。她家很近，没必要打车，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的距离。她加快了脚步，走进一片绿化林，四周突然刮起了风，吹得树叶啦啦作响，她感觉有一双眼睛偷窥着自己。她有些慌张，还好家越来越近了，不由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她蓦地停了下来——她听到了某种声音，不是风声，也不是树叶摩挲的声音。她仔细聆听，发觉那声音就近在咫尺，似乎就在她身后，那是一个人喘气的声音，很轻微却很急促。
　　 她猛然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仰着头看着她。因为她的突然转身，而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她连忙伸手拽住了女孩。
　　 “小妹妹，你怎么跟着我呀？”张明明蹲下来和蔼地问。
　　 女孩的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水果布丁上。
　　 “你喜欢吃这个？”张明明立即举起水果布丁。
　　 女孩认真地点点头。
　　 张明明正要打开手提袋拿出水果布丁来时，手突然顿住了。她觉得，不能这样贸然给小孩子吃东西，她不知道孩子对什么过敏。她曾碰到过一个案子，一位好心的陌生人给了小孩一块糖，这块糖却要了孩子的命。想到这里，她缩回手，问道：“小妹妹！你妈妈呢？”
　　 女孩沉默了。张明明耐心地等了一小会，可她始终沉默着。
　　 “你告诉姐姐，你妈妈在哪，姐姐就把布丁给你吃好不好？”
　　 “在家里。”
　　 “那你跟谁一起出来的？”说着，她看看天，这个时间孩子的母亲怎么放心孩子一个人出来？
　　 “你是找不到家了吗？”
　　 小女孩摇摇头，目光依旧落在她手里的布丁上。
　　 “啊？你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呀？”
　　 “不是……”小女孩又摇头。
　　 张明明彻底被这孩子打败了，她无奈地说：“好吧！我现在送你回家去，然后水果布丁就是你的了。”
　　 “我不能回去！”女孩说着突然挣脱她的手，向前跑去。
　　 “别跑，小心摔倒。”张明明连忙追了上去，毕竟是个小孩子，能跑多快，她几步就追上了，“不想吃水果布丁了吗？”
　　 小女孩用力摇摇头。
　　 “那你跑什么？”
　　 小女孩胆怯的后退一步道：“我……我不能回家……”小女孩的胆怯，让张明明觉得小女孩的恐惧不是来自自己，那么她是怕回家了？这么大的孩子害怕回家？匪夷所思，她皱着眉思考了一下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水果布丁，还狠狠地咽了口口水，答道：“小雪。”
　　 “真好听”
　　 “小雪，你家里都有谁？”
　　 “妈妈……还有叔叔……”小女孩回答。
　　 “那爸爸不在家吗？”
　　 “我没有爸爸。”小女孩说着舔舔嘴唇，肚子里的咕噜声特别响，看来好久没吃东西了，这让张明明更加奇怪。
　　 她拿出手机又问：“你妈妈的电话，你知道吗？”说着她拉住了小女孩的手。小女孩突然嘶的一声抽气，她连忙按亮手机上的手电筒看向小女孩的手臂，天呀！全是青紫，而且都是人为伤，难道这孩子遭到了虐待？
　　 就在这时，张明明听见有人拖着凉拖走路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大红睡衣的女子走进来，大约三十五岁，头发披散着。那个女人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又大叫道：“小雪，你这死丫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快点跟我回去。”
　　 “你是孩子的母亲？”张明明问。
　　 “废话，我不是，你是呀？”女人闷哼一声，从张明明手中夺过孩子。
　　 “你拽疼她了，她的手臂都是伤，怎么弄的？”张明明问道。
　　 “要你管，你谁呀？”女人不客气地说道。
　　 “我是警察！”张明明说着拿出了警官证。
　　 “警察，拉到吧！我看你就是个人贩子，要拐走我女儿，哼！”她说完拉着女孩转身就走。
　　 “哎！你等等，孩子要吃果冻布丁，给她吧！”张明明说着追上去，把果冻布丁给了小雪，小雪刚要伸手接过，就被她母亲夺了去。
　　 “谁给你都吃，吃死你怎么办？”说着就把果冻布丁仍在了地上，然后拉着一步一回头的小雪走了。
　　
　　 二
　　 十天后，张明明同样站住解剖台前，可她却没了往日的镇定，她的面前是一具小女孩的尸体，这个女孩就是小雪。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拿着手术刀的手指颤动。小雪赤裸的尸体上全是叠加新旧不一伤痕，触目惊心。站住一旁的助理的脸色也发青，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问：“张姐！家属还没同意尸检，我们这么做？”
　　 明明没说话，她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丢下手术刀，走了出来。
　　 审讯室里，武光站起来，对着面前的死者母亲说：“请坐。”小女孩的母亲惶恐不安的脸色完全没有稍减，呆木地坐在了椅子上。
　　 这是五官端正的女人给武光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孩子的死，她应该伤心才对，可她却显得惊慌。
　　 “警官同志，我什么时候能领回我女儿的尸体……”
　　 “暂时还不能，我们怀疑孩子的死因，并非车祸。”
　　 “什么？怎么会，她明明被车撞了。”
　　 “是被车撞了没错，可为什么孩子身上会有那么多旧伤？……”
　　 张明明是突然闯了进来，她打断了武光的问话。目光直直地看向小女孩的母亲，小女孩的母亲抬头看了一眼张明明，她并没有认出张明明来。那晚太黑了，她根本没看清张明明的长相。
　　 “我问你，孩子身上的伤怎么回事，你最好说清楚，现在我们怀疑孩子非正常死亡，会强制执行尸检的。”张明明的声音异常冰冷和严厉，连武光都惊呆了，明明怎么了？疯了不成，这么跟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说话哪？
　　 他刚要张口阻止，张明明却突然看向他道：“你别管。”说着，看向女孩的母亲继续问，“孩子身上的伤怎么弄的？”
　　 “这孩子……比别的孩子都淘气，那些伤都是不小心……”
　　 “不小心，不小心磕碰能有巴掌印？你最好说实话。”张明明步步紧逼，武光还插不上话，坐在一边干着急。
　　 “有时候……我……我也会打她……”女孩的母亲支支吾吾说道。
　　 “我现在怀疑，孩子并非车祸而亡，我会向上级要求强制尸检，如果有任何问题，由我负责。”这话是对孩子的母亲说，也是对武光说，说完她转身就走。
　　 “明明……”武光连忙追了出去。
　　 “你别想阻止我，我说了任何问题我来负责。”
　　 “那么小的孩子，真得要尸检吗？太残忍了。”武光企图劝住她，因为在家属没同意尸检的情况下尸检，会很麻烦的。
　　 “我怀疑孩子非车祸死亡，我判断她在车祸前已经……死亡了。”张明明几乎用尽全部力气说完这些话。
　　 武光完全愣住了，这种情况下是应该查明小女孩的死因，只是他觉得张明明太冲动了。
　　 “你别管，我会向上级报告的。”说着张明明推开她走进了廖队的办公室。
　　 尸检的报告很快出来的，张明明判断的没错，小女孩并非车祸死亡，而是死亡后被放在马路上，造成了车祸去世的假象，在小女孩的胃里发现了水果布丁，含有毒鼠强的成分。
　　 张明明几乎疯了一般冲进了审讯室，抓住了孩子母亲的衣服，“你怎么配当母亲，你竟然毒死了自己的孩子？”
　　 “什么？你说什么，我毒死了孩子，不不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小女孩的母亲剧烈地摇头，她完全被张明明的话吓呆了。
　　 “小雪胃里的果冻布丁哪来的，你说？”张明明怒喝。
　　 “这个……这个……是我男朋友给她买的。”小女孩的母亲浑身颤抖地说道，“难道会是他？我让他帮我照顾孩子的。他答应了，还给孩子带来了果冻布丁，然后我就上班走了，他跟孩子一起在家……”
　　 “你说什么，你竟然把那么小的孩子交给一个男人？”
　　 “他是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叫什么？”武光问。
　　 “他叫李岩。”
　　 “家住在哪？”
　　 “道里文化公园附近。”
　　 “具体地址。”武光喝道。
　　 小女孩的母亲连忙说出了具体地址，武光带着小金去抓人了，只留下张明明在审讯室里。张明明此时已经镇定了许多，她慢慢地坐下，直视着小女孩的母亲说道：“孩子是被你孽打，还是被你男朋友？”
　　 “我……我……呜呜……”
　　 见她支支吾吾又哭了起来，张明明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小女孩的母亲不敢在哭了，连忙说道：“没人孽打……”
　　 “说实话？”
　　 “这个……”
　　 “到底是谁？”
　　 “李岩。”女孩的母亲说完，偷偷地看了张明明一眼，张明明气地又拍了一下桌子道：“你也是当妈的？我真为你感觉到耻辱。”
　　
　　 三
　　 审讯告一段落，武光拉着张明明去吃午饭。为了缓和对方的情绪，他指着一家店说：“这家的水饺好吃，我请你？”
　　 “随便，吃什么我都没胃口。”张明明面色不善地说道。
　　 “还为案子的事恼火呀，嫌疑人不是抓住了吗？他也承认是他送给孩子的果冻布丁，你就别生气了。”
　　 “我总觉得这男人不像是凶手。”张明明皱着眉说道。
　　 “为什么如此说？”武光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饺子店的门，拉着没回话的张明明坐在一个安静的包间里，他选择包间是方便他们聊案情。
　　 “面相，他不像是凶狠之人，而且他给孩子买喜欢的果冻布丁，说明他挺喜欢小雪，再说谁能傻到，用自己买的东西毒死孩子。你注意到了吗？如果他没撒谎，他为什么说给孩子果冻布丁后，他喝了一瓶茶几上的水，感觉很困，就睡着了，睡着之后，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他说的是实情，小雪的尸体是被谁放在马路上的？我看她的母亲更可疑。”
　　 “可是她母亲有不在场证据，她在上班，有很多同事作证，这个假不了的。”武光拿起筷子，轻轻地点着桌面。
　　 “我还是觉得李岩不像是凶手。”张明明坚持自己的观点，因此也更恼怒了，凶手不是李岩又能是谁？难道还有第三个人不成？“要不这样，我回解剖室从小雪身上找找线索，你去小雪家附近问问附近的人，看她家到底什么情况。”说着张明明站起来饺子也不吃了，起身就走。
　　 “哎嘿！饺子马上来了，吃了再去吧？”武光说着追了出去，可张明明已经走远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回去付了饺子的钱，也没打包，就去了小雪的家。周围邻居，他和小金早就走访过了，都说小雪是个可爱的孩子，至于她的母亲穆海霞这人邻居都摇头，都不肯多说，看来穆海霞这人的人缘很差。
　　 武光首先去了穆海霞的左边邻居家，这家住着一位老太太，很健谈，给人印象不错，老太太给武光倒了杯茶，她自己抹着眼泪说：“哎！小雪那孩子可怜见的，怎么会就这么去了，太可怜了。我听说凶手抓住了？”
　　 “大娘，不是凶手，是嫌疑犯。”
　　 “哎！有什么分别，那嫌疑犯是谁呀？”
　　 武光笑了笑，没说话，规定他是不能说出嫌疑犯的名字的。
　　 “喔！我知道，你们有规定，不能说是吧？我猜这人是……孩子母亲的男人，这孩子的母亲也太……太那什么了，我看她至少有两个男朋友，一个明的一个暗的，那个暗得每天晚上偷偷地来，每次来了之后小雪身上都是一身的伤。”
　　 “暗的男朋友？”武光一愣连忙问道，“大娘你之前怎么没说？”
　　 “这个……”老太太尴尬地说道，“上次你来，我老伴在家，他不让我瞎说，我瞧我这张嘴，什么也瞒不住，索性我就都说了吧！她这个明的男朋友对她可好了，对孩子也没话说，给她买这个买那个，而那个暗的男朋友只是偷偷地来。每次都是晚上来，早早就走了。老年人睡眠少，有点响动就能惊醒，只要这男人一来，我就能听见小雪压抑的哭声，造孽呀！孩子的母亲都不管。”老太太说到激动处，又落泪了。
　　 “大娘，小雪出事那天傍晚，你可听见什么响动？还有小孩母亲这个男朋友你可看见过长相？”
　　 老太太想了想说：“有一天早起，我见一个男人从她家里出来，模样很年轻，至于长相，我没看清。”
　　 “好的，大娘，感谢您提供的资料，如果你想起什么来，别忘了通知我。”武光说着在记事本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了老太太。得到了这个线索，他迫不及待向廖队报告，当天就把孩子的母亲穆海霞请到了刑警队，再三询问下，她始终坚持，没有秘密情人，死活不承认还有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