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梦】放飞(散文)
一
初秋,碧空澄澈如洗,白云纤尘不染。稻穗低头金灿,柑橘风里飘香。
孩子们在操场上追逐嬉闹。乒乓球台围得水泄不通,根本不用捡球,就被观众扔回来;篮球场上发球、运球、传球、裁判员鸣笛和拉拉队的欢呼声,混成一首进行曲,球员们虎视眈眈,倏若闪电。
彩色跑道上,放风筝的大人和孩子欢快的叫声,喜悦轻扬在微风里。一对父子非常引人注意,虎头虎脑的儿子,健美体形的孩子他爸。
他爸把雕鹰图形的风筝在地上铺开,从头到脚插上竹插销。他左手拿着风筝,右手握着线圈,在晨光里跃跃欲试,即将放飞风筝。儿子仰着头,满脸崇拜,聚精会神地望着他爸。
“儿子,待会儿我拿着风筝,你拿线圈,我们一起奔跑。”他爸交待。
他爸把线圈塞到儿子手中,拉着他的手,往操场上一阵狂奔。儿子踉踉跄跄,几次摔倒,他爸一会儿放线,一会儿保证儿子不倒地。风筝忽高忽低,在空中扑腾几下,又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爸索性让儿子站在跑道上观望等待。他自己拽着线圈,举起风筝,逆风奔跑。风筝徐徐飘起,他爸不紧不慢地放线;放松一段线后,又慢慢收回来;再放线放飞,再一点一点收回来。活泼好动的儿子,早就跟在他爸身后,张开双臂,像要拥抱风筝,又像雏鹰展翅飞翔。
风筝平稳飞翔。他爸终于停下来,把线圈交到儿子手里,任由儿子往前跑。
儿子握着线圈,神情专注放线收线,他的目光跟着风筝往上,眉宇间写着责任。风筝越飞越高,似乎要飞上蓝天,追逐白云和阳光。
二十年前,先生与儿子一起放风筝的这张照片我一直珍藏着。泛黄的相片,却是最鲜活的记忆。
我不敢放飞风筝,既不敢放手让儿子去跑,又不敢把风筝用力拉扯。七彩的风筝,只是我脚下,是平铺在草地上的美丽图案。
二
儿子小时候非常调皮。下课时,同事马医生去新阳中心完小找他的孩子,看到孩子们在操场玩耍,有一个快速跑动的小黑点,特别醒目。
“马伯伯,你找南森哥哥?”儿子百米冲刺到马医生面前,平头发稍的缝隙,冒出豆大的汗珠。
“我帮你去喊他过来!”看到马医生点头,没等他开口,又跑远了,把南森叫过去。
那天放学时,暴雨如注。幸好,我看了天气预报,儿子早上带了雨伞,不用送伞接他放学。
“罗医生,这好像是你儿子的衣服。”扫街的阿姨眼力真好。
“我儿子怎么没回来?他这是把衣服放哪了?”
“挂在街边的树枝上。”阿姨回忆,看到他在公交车站牌躲雨,后来就不见了。
儿子贪玩,肯定一路走一路玩,忘了衣服也忘了回家。儿子五点半该到我单位,玩得太久,六点半还没到。
六点半之后,我心急如焚,心想着儿子快点回来。天色渐暗,我终于按奈不住,打电话给先生,焦急地与他一起寻找儿子。
街头霓虹闪烁,路上人潮涌动,喧闹嘈杂,我心寂寞生疼,儿子不见了。我找到学校,徒留空荡荡的教室,静悄悄的校园;我询问街边的店铺,路口有没有车祸?我与先生分头行动,去市几大医院急诊科找人。同事打来电话,儿子已到单位。
“儿子,你去哪里了?”我抱紧儿子,泣不成声,坚强的泪水如决堤之河喷涌而出。
“妈妈,对不起!我送盲人叔叔回家了,他没带伞。”儿子用稚嫩的小手,擦拭我的泪水,却越擦越多,满脸皆是。
我无法想像,七岁的孩子是如何把盲人叔叔送回家的?也无法理解,是什么样的责任感,让他担起这个重任?
我只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痛,害怕儿子远飞。此刻,心仍在颤抖。
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儿子,不许你走远。”
三
大学毕业,儿子应聘到一家上市公司,待遇优厚。
想起弟弟远在广东,父母全由我照顾,我的心几乎被掏空。我似乎看到自己迟暮之年,病痛缠身,思儿之苦,倍若嚼黄连。
我想方设法,想要求儿子每天打一个电话,发一段微信语音,又害怕儿子反感。
每到周四,我便绞尽脑汁联系儿子。我希望他回到自己身边,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渴望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儿子每周五回衡阳,周日回粤。应我邀请,我们游遍衡阳周边。雨母山、祁山、岣嵝峰、韶山、花明楼、关山小镇、曾国藩故居等,都留下我们母子的足迹。儿子每月的工资全部花在高铁上,真正月光族。二零一九年十月,儿子终于回来了。
正当旁人夸我方法用得对,把儿子弄回来了时,儿子脸上笑容却一天天减少。他沉默寡言,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我急,却爱莫能助。去年下半年,他甚至不许我推开他的房门。
我想尽办法。约儿子去旅游,他拒绝;找他谈心,被拒之门外;留字条摆在他的书桌上,蒙上灰尘也不曾动过,给他微信不回,电话不接。离我最近的儿子,心却离我最远。
我几乎疯了,但还是克制自己。儿子不开心,让他自己消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扰他。我默默祈祷,只要儿子快乐,怎样我都愿意。
今年二月底的一个晚上,我接到弟弟打来电话说,儿子考研初试上线。
儿子考研了!考什么学校?考多少分?什么时候准备的?在哪个地方参加考试的?我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可不能去问,只能窃喜,只能将其深深地藏于心底。
儿子依然上班,依然沉默,依然不许我进他的房间,我也只好继续选择“置身事外”。直到复试前三天,他才告诉我,他考的学校是广州医科大学。
儿子又要离开衡阳,离开我们。他顺利通过复试,九月初开学。儿子体谅我和他爸工作之忙,打算自己坐公交车去高铁站。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才让我们送行。儿子考研的备战,我缺席;儿子复试征途,我还是缺席;甚至连儿子考什么专业,我都是茫茫然,直到见到录取通知书才知道的。我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看着儿子一箱行李打包,仿佛是掏空了我的身体,又似一箱又一箱的重物,压在我的心头。是喜是忧,难以分辨,只是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八月三十一号上午,我们一家人送儿子去高铁站。
那天,暖风微熏,蓝天高旷,白云舒缓。车载音乐是连接儿子手机的蓝牙,低音播放一首杨培安的《我相信》。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盖在音乐声音之上,他爸向儿子唠叨着:“善良正直是出行的最佳名片,永不落伍;沉着稳重是男人应有的胸怀,安全放心;勇猛果敢是中国人的品质,不管身在何方,心里要装着祖国。”
我望向车窗外,阳光格外刺眼。紧紧地抱着儿子的背包,沉默不语。
前方衡阳师范学院,再过去便是高铁站。远处高铁站,高大的“人”字形钢架结构,酷似离人背影。
车流增多,车速渐渐慢下来。车窗外有嗖嗖飞过的声音,我放眼望去,一群白鸽奋力扇动翅膀,飞向远方。
信鸽!师院的草坪上正在举行信鸽比赛,一双双手掌捧着一只只洁白的信鸽,带着标签,带着信笺,飞向四面八方。信鸽不会迷路,不畏艰辛,完成使命,定会返航。
回头望向儿子,他的目光也追随窗外的信鸽,飞向天边。儿子的目光和信鸽一样,坚定敏锐。假以时日,儿已学成,亦如信鸽般,飞回报平安。
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养鸽人。待鸽羽翼丰满,唯一能做的便是,虔诚地捧鸽于掌心,放飞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