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酸枣情思(散文)
一
九月秋意浓,酸枣挂枝头。每每到了这个时节,我的思绪自然而然地又飘回到了故乡。
我的故乡地处陕北黄士高原的一个偏僻的半塬山区,那里土地瘠薄,水源缺乏,干旱少雨,但塬畔、坡洼处常年生长着一丛丛、一堆堆酸枣树。这些看似不起眼的野生植物,却是父老乡亲在那个艰苦年代唯一的副业收入。也正是有了这一丁点微薄的“外快”,才让许多家庭度过了困境,也让失学的孩童重新走进了校园。
故乡的酸枣树,就像荆棘一样,高不过两米,特别耐寒、耐旱、耐贫瘠,平日里仅靠自然的雨水和光照,也能长得枝繁叶茂。每到开花季节,米粒大的淡黄花朵点缀在绿叶之间,金光灿灿,煞是好看。到了深秋,小小的枝杈上,到处挂满了圆圆的小红“灯笼”,如同珍珠玛瑙一般,令人垂涎三尺。
酸枣树,浑身都是宝,枣叶可当茶品,枣胡能治百病,枣皮可酿香醋。有资料记载,酸枣中含有大量的糖、酸、蛋白质等多种微量元素,素有“天然维生素丸”之称。不过,故乡人对酸枣的药理价值不甚了解,他们想的更多是怎样从酸枣树上赚钱,来改善清苦的日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物质生活非常匮乏,农家孩子除了逢年过节亲朋送的饼干、糖果外,平时很少能吃到零食,而那些小小的酸枣儿,就是我们童年裹腹的一种上好食物。
记得小时候,每到酸枣泛白泛红时,我们一群小伙伴就在上学的路旁边摘边吃,还用酸枣儿互相追逐打闹。虽然那个季节枣味酸得咂舌,吃多了还会“倒牙”,但小伙伴们还是爱不释手。尤其到了酸枣成熟的时节,小伙伴个个提着小袋子、小筐子在塬畔、农院的周边展开摘酸枣比赛。即使到了冰天雪地,只要看见树梢上还挂着几颗干瘪的酸枣儿,也会采摘下来装进自己的小裤兜里。
当时,乡亲们还不知道酸枣能卖钱,小孩子摘酸枣儿,纯粹是当零食吃的。后来,公社药材门市部开始专门收购酸枣核了,乡亲们才知道酸枣的价值。但那个年月,动不动就“割资本主义尾巴”,村上对劳力管得极严,没人敢撇下农业社的活计去摘酸枣,而摘酸枣的大部分是老人和放学的孩子。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政策有了“松动”,也没人再割“尾巴”了,大家才敢明着去摘酸枣。
二
每到农历八九月份,故乡的路边、坡洼、沟岔,到处能看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提着尿素带、挎着小筐子采摘酸枣的景象。他们时儿分散,时儿交织,清脆悦耳的笑闹和喧嚣声打破了山野的寂静……
酸枣树浑身长着倒刺,釆摘不好,尖利的针刺就会扎破手指、手背,有时衣袖也会被扯开一道道口子。所以大人们常常用一根自制的挠钩,钩住酸枣树的枝条,轻轻地拽到怀前,一颗一颗地采摘。这样既能看清针刺,又不易扎手,而且摘的速度也快。遇到平坦处的酸枣树,往往用双手抓住枝干,使劲地摇晃,直到成熟的酸枣如同冷子般砸到地上才松手。
我们小孩子无能力像大人那样去采摘酸枣儿,只能用稚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伸进密织的枣叶中采摘,但也时常被尖细的钩刺扎得乱喊乱叫。有一次,我们一群小伙伴到塬下的一条沟坎里采摘酸枣,那里的酸枣果大又甜,小伙伴都抢着采摘,一窝树下围了四五个小孩,大家互不相让。摘的正起劲时,只听一个小伙伴大声尖叫,紧接着嚎啕大哭。大伙儿还以为撞到了马蜂窝,纷纷四散而逃。跑出十多米远,回头一看,不见马蜂在空中追逐,便壮着胆子又返回到酸枣树前。原来,一个小伙伴在拽拉上面的树枝时,锋利的钩刺正好钩住下面小同伴的耳朵,哭喊声引起小伙伴们一阵恐慌。
看到疼得乱蹩的小伙伴,两个小伙伴赶忙凑上去解救,而其他小伙伴则围着扭七咧八的小圈圈,摆动着小屁股,不停地唱着自编的儿歌:“酸枣儿圆,酸枣儿甜,酸枣树上有钩环,钩住娃娃不松手,看你还敢偷不偷。”大伙儿一遍遍地怪叫起哄,逗得哭爹喊娘的小伙伴破涕而笑……
摘酸枣是一件苦差事,往往要漫山遍野地跑。易采摘的地方早就被人摘的精光,不易采摘的大部分长在沟岔,或悬崖边上。秋天的坡洼地,杂草遍布,交错缠绕,即便穿着长裤子也免不了划破皮肤,时不时还要防范马蜂、蛇蝎的偷袭。采摘过程中,即使小心再小心,也会被针刺扎伤划伤。有时辛苦了半天,还摘不了四五斤,但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给上学的孩子交书本和学费,大人们再辛苦再劳累,也愿意受这份殃罪。
三
摘酸枣不易,剔核、凉晒更复杂。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个秋冬天都在倒鼓酸枣儿。每次家人把酸枣摘回来,母亲先集中倒在一个大筛子中,等到积攒得差不多了,才倒入一口大锅里蒸煮,待枣皮变软变凉后,便用双手使劲的搓揉,直到露出了硬核,再一遍遍地用清水把枣渣冲洗掉,然后把枣胡盛出铺开到院子里凉晒,等凉晒干了才拿到药材收购门店卖钱。我隐隐约约记得,当时的一斤酸枣胡能卖5毛钱,一个秋冬天下来,我与弟弟的学费、书本费和学校食堂搭伙的上灶费,就凑的差不多了,有时还能补贴一些家用。
母亲时常舍不得将酸枣皮倒掉,每次枣胡剃出后,又将枣渣倒进大缸里浸泡发酵,等到个把月后,半缸酸醋就出了翁,浓浓的酸甜味儿飘满了整个屋子。每到这天中午或晚上,母亲准会做酸汤杂面(杂粮和麦面掺在一起)或包谷面搅团、漏鱼儿,吃上几碗炝酸调制的面食,一会儿就会冒热汗,浑身上下也暖和了许多。
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家的调料品,除了食盐,就是酸枣醋了。每年做的酸枣醋吃不完,母亲到处送邻居、送亲朋,大家都夸母亲酿的酸枣醋味道纯正,吃了不闹心。
过去,村里人家日子过的恓惶,缺衣少食是常有的事,而最发愁的是孩子上学的费用。每到开学期,为了几块钱书本费和学费,乡亲们到处找人借。有的家庭孩子多,凑不够费用,只能先让学习好的孩子上学,其他的只好辍学帮助家里人干农活。自打“倒腾”酸枣后,孩子们上学的费用基本上不用发愁了,有的还用余钱买回了油盐酱茶、针头线脑、鞋袜布匹等生活必需品,有的农户还通过卖酸枣胡买回了猪仔羊仔饲养繁殖,有的还添置了手表、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这“三转一响”。如今,随着社会的变革,乡亲们再也看不上酸枣胡换来的那点零花钱了,他们或种植苹果,或外出打工,或做小生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故乡的酸枣树,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也见证着家乡人生活的艰辛。而今我离开故土已四十余载,但依然忘不了故乡酸枣的滋味,也充满了崇敬与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