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在二哥的影响下参军的。自从穿上绿军装，我已在火热的军营里磨砺了三十多个春秋。每每撩开记忆的帷帘，参军那段往事就像电脑上的广告一样不由自主地弹出了屏幕……
　　 二哥入伍时，我才两三岁。他离家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我没有一点记忆，但二哥从部队寄回来的几张照片却深深地吸引了我。我每次从相框中看到二哥威武神气的模样，就有一种说不清的崇拜和羡慕。也许，那个时候我只是对那身军装和那支钢枪感兴趣。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军营的痴迷、渴望，一直有增无减。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国家刚刚经历对越自卫反击战，许多热血青年在“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感召下，纷纷报名投身军营，由此又激发了我参军的热情和欲望。
　　 记得那年深秋时节，公社的一个王姓武装专干到村里摸排适龄青年，我在没有征求父母意见的情况下，就急急火火地找到三姐夫帮忙，想成全自己的夙愿。当时的三姐夫虽不是什么村官，但与公社的一些头头脑脑或多或少有些交际，于是他便把我引荐到武装专干那里。
　　 一见面，王专干劈头就问：“你什么文程度？身高是多少？”看到王专干一脸严肃的表情，我战战兢兢地一一作了回答。
　　 “为什么要当兵呀？”专干接着问。
　　 “保卫祖国！”回答完后，我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两只手不停地拽拉着自己的衣角，整个身躯都在发抖似的。其实，这句话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当民兵的三姐夫私底下给我灌输的“小窍门”。他说一定要给武装专干留下一个好印象，回答问话声音要宏亮有激情。当我用吃奶的劲喊出这句豪言壮语时，把在场的人全逗笑了。
　　 王干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场的人，自言自语道：“小伙子长得还挺精神的，就是个头有点低。”
　　 “个子虽然低了点，但还在长身体，不过这娃有特长，是个好苗子。”三姐夫连忙附和道，又把我的特长列举了一大堆，说我字写的好，经常在学校办黑板报，还被公社团委抽去办过墙报云云。好在王专干没有考察我的特长，只说了一句：“如果体检能过关就差不多。”
　　
　　 二
　　 大约过了十多天，村干部通知我去直罗镇报到体检，还专门交代了注意事项。我心里一阵窃喜，赶忙跑回家央求老父亲出面，从邻居家借来自行车，为第二天骑行做好准备。
　　 说实话，我从小没太出过远门，高考那年只去过县城。直罗镇虽与我所在的公社同属一个县里管辖，但方位、距离在我心里没有一点概念，隐约记得课本上介绍过那里是直罗战役的发生地。听村里人说，有五六十公里呢。好在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一帮半大小伙一路上你追我赶，一个上午就骑到了目的地。
　　 新兵体检可谓既严格又繁琐，十多道关口，要一个个过筛子，外科、内科、耳鼻喉科、口腔科、眼科都要详细检查，最要命的是还要脱得一丝不挂，反复举臂、下蹲，临了还要让大夫闻闻腋下、摸摸睾丸、瞅瞅肛门，看看哪个部位还隐藏着疾病。也许是过于激动和紧张，临近我们这一组体检时，我和同伴们明显感到心跳加快了许多，浑身也开始打哆嗦。
　　 这时，同乡一个激灵的伙伴不知从那里得到的“秘方”，说喝醋可降低血压，稳定紧张情绪。我便和两三个同伴快速跑到小卖部，每人买了一瓶醋，蹲在背角处偷偷地一饮而尽。谁知到了体检的科室，胃却痛得要命，就不停地向大夫打报告上厕所。有一名头发花的老大夫直接给我来了一句：“把屎尿腾空了再来，不然就不要体检了。”看着大夫严厉的面色，愤怒的表情，吓得我大气不敢喘一声，悄悄地跟在体检队伍中，硬忍着疼痛完成了所有的体检。
　　 回家等待的日子非常难熬，我的心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惶急不安。甚至在多个夜晚梦见我已穿上了绿军装在村子里晃来晃去，后边还跟着一群小孩，嘻嘻哈哈地喊叫着“解放军叔叔好”。梦醒时，心中又平添了几多恐慌和忐忑。
　　 又过了半个多月，好消息终于传来！我顺利地通过了体检和政审，如愿以偿地成了一名准新兵。在公社领回军装的当天，我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将十多件军服全部穿戴整齐，神气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还偷偷照照镜子，那心里别提有多兴奋啦！
　　
　　 三
　　 一人当兵，全家脸上都有了光。离家前一天晚上，家里和过喜事一样，亲朋好友、村里乡亲道贺的人接连不断。我的母亲几乎彻夜未眠，一会儿帮我整理行囊，一会儿凑到我跟前叮嘱几句。父亲却不停地抽烟，偶尔也插一句半句话：你已经长大了，一切都要靠自己，到了部队要好好干……
　　 天刚麻麻亮，母亲就开始烧火做饭，不大一会儿，一个四方的大木盘就摆上了猪肉烩粉条、炖鸡块、炸油饼、荷包蛋……看着母亲眼晴红红的，我却怎么也调不起胃口，但为了不让母亲黯然神伤，我还是拿起了碗筷。母亲呆呆地坐在炕头看着我吃饭，时不时地给我碗里夹菜。我抬头瞟了母亲一眼，她立马将身子转了过去，右手迅速地移向了脸颊。就在那一刻，我再也无法抑制住泛滥的情绪，眼睛也开始发痒，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我们村是一个自然小村庄，人口不多，十多年来除考学走了一人外，还没有出一个当兵的。当我接到入伍通知书后，村里非常重视，专门安排人杀鸡宰羊，聚集在队长家里为我庆贺，还郑重地给我赠送了一个硕大的牛皮笔记本，扉页上题写着“参军报国，无尚光荣”八个大字。起身的时候，乡亲们一直把我送到村口，有的拿两盒香烟，有的送几个煮熟的鸡蛋。到了五里地远的大队后，大队书记又组织了许多村民，敲锣打鼓为我送行，我披戴着大红花，在小学生的簇拥下，行进在欢送的队伍中……那种热闹、亲切、感人的场面至今回想起来，依然是喜上眉梢。
　　 从县城走兵的那天，正值初冬，天气有些灰冷，街面已出现了霜冻，但热闹非凡的氛围却淹没了寒冷的天气。县城的主街道布置得一片喜庆，五颜六色的标语贴满大街小巷，锣鼓声、鞭炮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半个县城。数辆运兵大巴车贴着巨大横幅，一字排列在招待所门前。街的两边人潮涌动，欢送声不绝于耳，真是一派少有的激动人心的场面。那一刻，让我真正感觉到做一名军人的无尚光荣和自豪！
　　 那年参军时，我们大多是十七八岁的懵懂少年，许多人从小都没离开过父母的视线。当被应征时，虽然激情满怀，兴奋不已，但真正要离开家乡、离开亲人，却有许多的留恋和不舍。在南下的大巴车上，许多新兵还没有从别离的氛围中缓过来，有的默默无语，有的泪挂眼角。带兵干部一看大伙儿情绪不高，便从前面站起来说：“我知道大家从小没离过家，舍不得离开亲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既然选择了当兵这条路，就应当把一切都放下，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任何时候都要有精气神。来，我教大家一首歌：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顿时，车内一下子沸腾起来，歌声、笑声随着奔驰的车轮飘出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