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的清风拂面吹过，暖暖的，没有一丝躁热。交接好工作，卸下了所有，一身轻松的我，忽觉得有点患得患失。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这片热土，有挥洒过的青春汗水，还有这座营区，这片花草，这些山石，忽然之间又平添了几分亲切和熟稔。是不是每个人离别前，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多年绷紧的琴弦突然松了，应该适应和调整。于是，我想趁着有时间，出去走走，散散心。走出营区，沿马路向西北方向而行，不久，便是通往山里的一条能够勉强错过两辆车的柏油山路。这条山路，或潜伏在山脚下，或出没于山谷间，蜿蜒曲折几十公里。少有名气的关沟七十二景之一的弹琴峡，就壁挂于山路峡谷深处。元朝诗人陈孚曾题诗曰：“月作金徽风作弦，清声岂待指中弹？伯牙别有高山调，写在松风乱石间。”
　　 我曾数次穿行在这条山路上，也曾走到无路可走的山路尽头。那里，更是山险坡陡，难怪古时外敌入侵京城，即使明知八达岭、居庸关、南口镇等沿线有重兵布防，也绝不会翻越这连绵不绝的大山。
　　 当时，我真没想到，北京的大山深处还有人家。沿途有几个村庄，仅能见到零零散散的几个老人。好在山里人，渐渐搬迁到镇上了。走到路尽头的那个小村庄，高低错落的残壁断垣随处可见，似在诉说着山村昔日的人间烟火。仅有几户人家的房子和院子，还保留完好。用他们的话说，以后到山里旅游时，可以享受一下真正的山里农家乐。
　　 山间坡上有不少的香椿树和桃树、李树、苹果树和核桃树，只是无人管理，任其自由生长，不少果树已荒废了。印象最深的，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一股泉水。据说，镇上也有人骑着自行车，不辞辛苦，来此提桶灌水。纯天然，无污染，甘甜入口，就有点透心凉。在乡人的引领下，我们都品尝过，不过，没敢多喝几口……
　　 虽想故地重游，但我意不在山路尽头。
　　 边走边想，倒也轻松有趣。
　　 顺路而行，路边右侧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小村庄，还有一片不大的果树园。在我刚来这里时，这片土地还是一片庄稼地，五月正是小麦拔节的时节，也曾见到他们田间拔草，施肥。后来，北京郊区农村的变化太大了。原先的庄稼地，变成了一片蔬菜大棚，听说是被外地的菜农承租种菜了。多少年以后，又变成了一片果园，再也看不到种庄稼的地地道道的农民影子了。郊区的农民，早就改行上班去了。
　　 有时改变也是出路。
　　
　　 二
　　 穿过这个一个小村庄，沿路继续前行，刚拐过弯，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女孩。这时候是上课的时间，怎么会独自一个人背着书包出现在这路上呢？有点不合常理。不过，想想，此时的我，也不应该身装军装出现这山路上，或许跟我一样，有特殊原因吧！我正边走边思考着，忽又看到她停下脚步，蹲在路边，我心里更疑惑了。
　　 我快步走到近前，低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否需要帮助？或许是陌生的声音惊醒了抱头的那个女孩。她抬头看了看我，说没事，不用帮助。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有点不放心，低头问道，真的不需要帮助吗？
　　 谢谢啦！真的，我没事的。
　　 当时，我穿着军装，至少她不必担心我会打什么坏主意的。看她的眼神，虽无微笑，也无迷茫，应该真的没什么事。确认以后，我继续沿路前行，但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完全解除。刚走了十几米，突然想到沿路上坡几百米处，就有一座水库，难道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吗？我劝自己，可千万别这样去想。
　　 我并不愿这样的去想当然，但脑子里还是担心发生什么意外。凡事，从最坏处着想，有时是必要的。职业习惯，有时就是想多了。既然遇上了，应该怎么办呢？我边走边想着对策。再走一段距离，一个三岔路口让我暂时想到的应对办法——确认下一步的前行目标，以待应对。
　　 这个三岔路口，沿路上行是水库，向下折返就回镇里了。
　　 有时我也想，三岔路口很有意思，这就像人生的选择一样，不同的选择就有不同的人生轨迹。彼时，我不是一个抉择者，而是一个敏感者。停下脚步，看了看三岔路口周边的地形，很快选择了便于观察路口处动态的有利地形。
　　 随即，我迅速穿过坡底的一片松柏林，径直再往山坡上爬。我不能离路边较近，这样别人还真以为我打什么坏主意呢！适当保持一定的距离，又在视线范围内可观察路口处情况。这片树林，枝干相对高大，由上而下的视线不受影响。于是，寻得一处，我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歇息，就当是纳凉或欣赏山岭风景吧，暗暗观察着三岔路口的人员动态。
　　 山路上没有路过的行人，只有山谷传来的风声，还有山林处处的鸟鸣声。没过多久，那个女孩出现在视线内，我开始有点提心吊胆，两眼紧紧地盯着她的脚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走到三岔口处略有停顿，看了看前后的方向，最后还是选择回头，折身向下沿着回镇里的路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欣慰地笑了。看来确是我过于敏感，有点不好意思了。
　　
　　 三
　　 转身，该走我的山路了！
　　 抬头上望，沿山脚下的这片松树林的上方，便是低矮的灌木林和荆棘草丛，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径，隐没在稀稀落落的草丛中。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便顺势改变了原定的爬山路线。其实，那天的爬山本就是一时兴起的顺心而为，没有具体的路线，也没有明确的目标，方向只有一个上山。只要还有可走的路，就不愁看不到心中的风景。
　　 山间小径绕山腰忽上忽下，没有平坦的，每遇树木或岩石等障碍物便绕行，只是看着像很多人走过的小路。前行的路上，有多少障碍物是不可回避的现实，如果不想征服，或者不必征服，何必逞能或意图证明力量呢？绕行即可轻松达意。
　　 沿小径斜行而上，穿插过一条小山沟，再从山坳爬上山脊。没走十几分钟，那条熟悉的上山小路便呈现在眼前，人已在半山腰了。
　　 我停下脚步，尽情地沐浴阳光，山脊的风轻轻吹拂着我的脸，我的衣袖，我的肩膀，似乎善解人意地安慰着。就要离开脚下的这片热土了，此去不知何时归？回望脚下走过的路，心中还是溢出些许感慨，自是看不到多少过往的足迹，留下的只有过往的身影和挥洒的汗水！
　　 两只蝴蝶翩翩飞舞而来，似乎在告诉我世界的美丽多彩。山间从不缺少飞舞的蝴蝶，但我对蝴蝶从来都没有多少兴趣。我更喜欢蜜蜂，尤其是彼时，眼前飞舞的蜜蜂，或许就是山脚下路边摆放的放蜂人放养的那一箱箱蜜蜂，嗡嗡的蜂鸣声让眼前的这个世界不再寂寞。
　　 五月的山间，虽说不是繁花争艳的季节，但也不缺芳香的山花。藏在一处阴湿平地的牵牛花，引起了我的注意，没想到那弱弱的身姿竟然开在这山间，还真不怕被过岭的山风吹折了腰。我想，它还是适应环境，这些小花才能生存并盛开。物，可以择地而生，而人呢？也有选择！但军人没有选择，唯有服从，适应只是最基本的开始……
　　 山路渐渐抬高，再爬不久，就没有看似正规的小路了。我择隙穿梭，脚步不停。风轻轻吹过，摇拽着枝枝叶叶，也在拍打着我的衣衫，这是久别的问候还是不舍的道别呢？清风无语，花草无声，大山寂静依旧。沿途的荆棘杂草，更是时不时地扯住我的裤管，似在表达着种种恋恋不舍的友情。
　　
　　 四
　　 这条崎岖的山间小路，并不陌生。二十多年间，我也曾走过三四次，年轻时独自一个人爬山赏风景，后来利用周末休息时间，带领战士从这里远距离爬山直到居庸关长城，只是当日的心情都非同往日。
　　 时光远去，已物是人非。不必背负经年往事，只需停下脚步思考！
　　 我左顾右望，寻得一块山石而坐，阳光依然温和扑面。砥砺前行的路上，何尝不需要适当的歇息呢？歇一歇，才更有力量！可以什么也不想，趁凉好好看看蓝天和变幻飘逸的朵朵白云。我又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山间清新的空气……
　　 心间豁然开朗，有些心醉，恍若忘我。而忘我，才能走出自我！
　　 那时真想躺下来！但不能。静静的，过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来，舒展一下腰身手脚，铆着一股劲继续向上爬去。越爬越高，脚步越来越沉重，却又似是越来越轻。预定的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再也无暇也无心顾及沿途的一切。有时我甚至会觉得，山间的那些摇拽不停的绿色植被，仿佛都长有一双双洞察尘世间的眼睛，或许也在偷偷地看着我呢！
　　 无声的观众，也是无形的激情和力量。不用多时，我便登上了此处山岭的突出部。
　　 登高望远，一揽京北重镇风光，心情更是舒畅。那一刻，我不由地张开双臂，对着远方大喊一声“啊——”，山脊上的风仿佛也来凑起了热闹。淡定之后，稍微转头，熟悉的部队营区就清晰地铺展在左前方，再向右看，远处山脚下有我当兵三年的研究所，遥遥依稀可见。从此以后，这两处部队营区将是我魂牵梦绕的第二故乡……
　　 回头再望山脊高处，岭外有岭，山上有山。已登高处，自去别离尽释然。悠悠山路，亦无尽头，何需再高攀？
　　 下山的脚步自是轻松，跑跑颠颠，恰似一阵风吹过。沿途，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笑脸，还有嘴里不时地哼着什么不知名的小调。归心似箭，也就这样吧！
　　 很快就到了山脚下的柏油山路，这才注意到这段路两侧种着相对齐整的小柏油树，它们就像列队的士兵，注视着我，似在一路为我欢送……
　　 再见了，我的朋友，我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