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早晨，妻说：“今天是霜降。”我一时懵懂。
　　 可能是由于工作缘故，我对于细微的时间变化很是敏感，但对于宏观的时间流逝却总是模糊。譬如白昼与夜晚，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明显的界限和区别，有时专注于一个案件，常常焚膏继晷。所以，警察的计算时间的单位，常常是以一个案子从侦破到了结的过程来计算。而且，这种感受，也延伸到季节变化上来。我对四季的概念就不那么敏感，天气忽然炎热起来，烈日当头，或者骤然推窗，一片雪色，这才蓦然意识到夏天或者冬天来了。
　　 对于霜，我不陌生。有时会在秋冬之际的夜晚执行任务，隐匿于城市或野外某个角落，目不转睛盯着一个方向，只是感觉潮气袭来，逐渐寒凉，但并未意识到什么。直到拂晓时分，才会看到身上有一层薄薄的类似于雪花的小小晶体，眉毛和胡须乃至于发梢，也染上一层霜色，仿佛一夜之间骤然成了寿星。但仅仅限于这种感性认识，而对于霜和霜降到底是什么，意味着什么，还是不很清晰。好在，求知欲还很旺盛，就去查了查相关资料。这大概也是警察工作特征使然，思维的专注度很高，发现一条线索，就会紧追不舍，直至穷其究竟。
　　
　　 二
　　 于是知道，霜降，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八个节气，也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进入霜降节气后，秋意浓重，冷空气由北向南袭来愈加频繁。气温骤降、昼夜温差大。就全国平均而言，霜降是一年之中昼夜温差最大的时节。“霜降时节，万物毕成，毕入于戌，阳下入地，阴气始凝”。天气渐寒就始于霜降，它标志冬天的来临。
　　 我仔细回味一下秋冬交汇之际的情形，心有所得，果然是这个道理。霜降总是带来寒冷，也给人们思想情感带来一丝寒意。不禁想起熟悉的那首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竟情不自禁地哼了几句，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仔细品味一番，秋深天寒霜降，姑苏外寺庙钟声传到客船里。感觉那个“对愁眠”有些哀伤在里面，过于伤感低落。
　　 于是又去查了查关于霜降的诗词，还是很失望。古人言及霜降，大都思想沮丧，情绪悲观，流溢一种挥之不去的凄苦哀伤，令人压抑。比如，苏轼《南乡子》“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佳节若为酬。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尽管不乏豁达，但消沉之意还是明显体现出来。不过，杜牧的《山行》，还是令我眼前一亮：“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秋来登山，看染着秋霜的红叶比花更美，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毕竟霜色也给生命带来一种新的姿态和期待。
　　 处于不同的时代，我们不能苛求古人。然而，警察大凡都有一种英雄情结，总把唉声叹气看成一种懦弱，喜欢直面危难，勇往无前。记得好多年前有一首歌，就唱出了警察的心声，其中有句歌词，我很喜欢，那就是“少年壮志不言愁”。
　　
　　 三
　　 我一面思索，一面踱步走进后花园。
　　 雨后的空气虽然清新，却是裹挟着寒凉，扑面而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蓦然发现，架子上的葡萄藤确乎失去了它本该有的绿色，光秃秃慵懒地耷拉着，几片枯叶摇摇欲坠，透着深秋的萧索。旁边的海棠树早已经落光了叶子，带刺的树杈直刺灰蒙蒙的天空。假山上的青苔湿漉漉的，显得特别清冷。几尾红鱼在池中游着，孤寂地摆动尾巴，幽暗的池水荡起寒凉的涟漪。柠檬树上挂着几个由青变黄的柠檬，闪躲在绿叶间，仿佛躲避料峭的西风。更远处的两株山楂树上，孤零零地悬吊着几颗暗红色的山楂。低矮的无花果树，出现不合时宜的无花果，似乎永远也长不大。金钱草在秋风下匍匐前进，似乎不敢直起腰来。银杏树的蝶形叶片的边缘泛起黄色，那股代表深秋的势力向叶片中心挺进，试图把绿叶变成枯叶蝶。躲在枝叶深处的鸟儿啾啾几声低鸣，打破这深秋的寂寥。
　　 看到这些，我又开始有些理解那些古代诗人了，“秋风秋雨愁煞人”，这种萧飒的自然景象，与前不久的茂密繁盛比起来，难免让人顿生寒意，愁从心起。可是，我喜欢的是“万类霜天竞自由”峥嵘图景。
　　 几个跳完早操的老人从石径经过，一边搓着双手，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天气骤寒。
　　 我不由得裹紧单薄的夹克，转身欲走，想逃离清晨的寒冷。这时，身后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让我再度转身，去寻找突如其来的花香。
　　 寻寻觅觅后，假山后面的一抹金黄闯入视野——一株菊花悄然绽放。绿叶间，黄色的花骨朵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星星点点，几朵急于绽放的菊花欣欣然地张开笑脸，露出带有水珠的花芯。
　　 我俯下身去，仔细打量这些勇敢的菊花。
　　 菊花的枝干是深绿色的，坚韧挺拔，叶片是绿色的，叶片的边缘呈锯齿状，层层叠叠。花骨朵的花瓣向内卷曲，宛如婴儿的拳头，盛开的菊花，黄色的花瓣从花蕊中卷曲着抽出来，一层深过一层，聚集成一个饱满的大花盘，煞是盎然。
　　 我记得菊花不仅仅是金黄色的，还有牙白色的，紫色的，印象中似乎还有红色的，都十分美丽。菊花可不仅仅好看，还有它与众不同的药用价值。因此，有了菊花茶，菊花酒，甚至烹饪成菊花鱼，都是取它的花香，还有味微苦，性寒凉的药性，回甘味美。
　　 所谓深秋，必是少不了雨，方才有一场秋雨一场寒的说法。秋雨让万物萧索，满是萧条与冷寂。然而，唯有菊花不惧秋雨，倒是在雨后顽强绽放，而且愈加挺翘和美丽。
　　 看着那丛菊花，陡然想起一首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黄巢的这首《不第后赋菊》不仅吟唱出菊花特立独行的品质，更有股子冲天的英雄气概，赞扬了菊花不惧秋寒，勇于牺牲的风骨。还有郑思肖《寒菊》说：“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味浓。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 表现了菊花孤傲临冬的大无畏牺牲精神。
　　 记得我们一家住在乡下的那些岁月里，清苦的生活，简陋的居所，夜下的一盏油灯，这些画面无疑是灰暗的，没有色彩。然而，当茅屋下的一簇小菊花在脑海里浮现，黑白画面里自然多了缤纷，多了生气。所以，我们一路走来，菊花除了陪伴，更多的是给我们以鼓励，赋予我们不败的斗志。也记得，许多同事在办案之中或者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捍卫正义尊严，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故事，他们不啻这勇敢而美丽的菊花。
　　
　　 四
　　 霜降，是大自然的轮回，也是大自然对万物生命韧性和意志的考量。
　　 有人独爱雍容华贵的牡丹，有人爱浪漫多情的玫瑰，有人赞扬冰清玉洁的荷花，有人称颂不惧寒霜的腊梅。我却独爱这普通的菊花，不张扬，不卑微，面对世界，只活出自我的味道。
　　 回家路上，西风更紧，我却觉得没那么冷了。
　　 返回家中后，妻嗔怪说：“这么冷，也不多穿些！”
　　 我嘿然一笑，没有回答。
　　
　　 （原创首发）
　　
　　 二O二一年十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