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愿】 综合征(征文·散文)
9月27日清晨,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儿子发在群里的机票信息,10月3号他带着坏坏终于要回南昌了。
国庆假期安排,还真让我们费了一番脑筋。我们两口子不能跨省旅行,儿媳妇也不能够离开本市,所以不管怎么安排都有缺憾。最后,还是儿媳妇拍板,决定让儿子带坏坏回南昌,她一个人留守广州。
确切的见面日期,让思念和期待一块疯长。国庆节那天,坏坏病了,不知何故拉肚子,还有低热。听到这个坏消息,我的内心十分纠结。担心孩子不舒服,来回折腾,加重病情。况且疫情防控甚严,赶到机场,上不了飞机,大人孩子都遭罪。那两天,我总在心里念叨:坏坏快点好起来。每天微信联系,最关心的就是坏坏的身体恢复情况。
儿子和坏坏乘坐的航班是晚上七点半的。当天早上起床,坏坏神情依旧是恹恹的,还有一些低热。我心里直犯嘀咕,觉得成行的可能性不大。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违心地跟儿子说:“你们还是呆在广州吧!等坏坏好了再回。”
起飞前夕,儿子发来信息:“已登机。”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巴不得时间流逝得再快一些,让相聚来得更早一些。
飞机大约要晚上9点半才能抵达,我们两口子提前一小时就到了机场。经过烦琐的查验进入接机大厅,先是候在公示栏前,在确定儿子和坏坏乘坐的飞机入港后,我们在栅栏外翘首以盼。一拔一拔的人出来了,却总不见儿子和孙子的身影。
突然眼前一亮,只见坏坏双手抓紧拉杆,端坐在行旅箱上,被他父亲推出来了。我们顾不得矜持,挥动右手,大叫起来:“坏坏,坏坏!”听到喊声,坏坏抬眼张望,不一会就与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露出了灿烂的笑。儿子和坏坏向右绕过挡板,我和老伴向左绕过栅栏,在那狭窄的通道口相拥。爷爷把手伸出去,坏坏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有些犹豫,有点羞涩。听爷爷说抱他去坐“皇冠”车,他的一双小手马上搂住爷爷的脖子,投入了爷爷的怀抱。
从接机大厅到坏坏心心念念的“皇冠”车前,不过三四百米,坏坏围绕车子喋喋不休。“爷爷的皇冠是白色的,黑色的漂亮,我以后要给爷爷买辆黑色的皇冠;”“爷爷的车有油,妈妈的车没油(妈妈的尉来是电动车),有油的车有尾气,不环保,我给奶奶买辆没油的特斯拉。”到了停车场,坏坏更加兴奋,别克、大众、奔驰、宝马,一辆辆细数过去。一辆宝兰色的车子难住了他,他问:“爸爸,这是什么车?我不认识,你教我。”儿子回答说:“玛萨拉蒂。”坏坏默念了几遍,记住了,后来,在我们小区南门口又见到那样的一辆车,“玛萨拉蒂”,坏坏脱口而出。
10月17日,坏坏和他爸爸返回广州,乘坐的航班十点五十分起飞。送进候机大厅,坏坏一直腻在我怀里。他反复跟我说,他想妈妈了,要回广州。我说,你回广州了,奶奶想坏坏怎么办?他说,奶奶和坏坏一起去广州。我说,奶奶要工作。他说,奶奶去广州工作。听了孩子稚嫩的话语,我心里充满了不舍,极力控制情绪并转换话题。马上要安检了,我和老伴被拦在栅栏外,儿子从我手里接过坏坏,又让他坐在拉杆箱上,挥手告别的时候,坏坏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原本上翘的眼角耷拉着,小嘴嘟着一言不发。儿子赶忙把拉杆箱调了个方向,让坏坏面对安检口熙攘的人流,父子俩向安检门走去。
2000年国庆长假之后,出现了一个新名词——节日综合征。大概的意思是人们在长假过后,重新上班很不适应,出现了生理上的疲惫和心理上的惰怠,并有了一系列不良症状。
坐在坏坏念念不忘的白色皇冠上,疲惫的感觉不期而至,我突然就想起了“综合征”这三个字。这样的联想,应该是在我与孙子相处一段时间以后,有了类似症状而生发的,譬如什么也不想干,失眠,出现幻听、幻视、幻嗅等一系列幻觉,还腰酸背痛。
送走坏坏父子俩,吃过中饭,我原本打算好好睡一觉,在得到儿子孙子航班落地的消息之后,我只是迷糊了十几分钟,就再也睡不着了。一下午从房间走到客厅、书房,再走到厨房,感觉有许多该干的事,竟然不知从何处着手。与坏坏相处半个月的各种情形,挥之不去。
坏坏到家的第二天,就嚷着要“画”毛笔字。他用手抓过毛笔使劲按在盛墨的碗里,饱蘸浓墨落笔纸上,再一点点涂开,有时用左手,有时用右手,不一会儿,三尺整张的纸多半黑漆漆的。然后,他又在纸张的底部用毛笔点一下,再点一下,就成了他嘴巴中的虫子、小草,或者雨滴。他一边画一边解说,那一团漆黑是乌云,下雨了,草被打湿了,虫子要回家了。
连续几天,坏坏画的都是“乌云”。我问他:“你为什么总画乌云?”他说:“天太热了。”原来那几天太热了,坏坏在以他的方式求雨,希望凉快些呢。后来,我干脆把印泥也拿出来给他玩,坏坏很新鲜,把自己的手印按在淡墨上,冷不丁冒出一句:“太阳被乌云遮住了。”我忍不住为一个两岁多孩子的想像力击节叫好,抱起他使劲亲了一口。
坏坏喜欢车,他所能驾驶的扭扭车技术,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他在客厅饭厅“驰骋”,形成一个环形通道,那种流暢的感觉不服不行。他把车开得飞快,拐弯的地方也不减速,我怕他磕着碰着,大呼小叫了几回,但见他轻转龙头,抬脚侧身,一气呵成,担心显得多余。坏坏如此这般招摇了几回,就失去了兴致。他把沙发上的垫子随意扔在地上,当作减速带,没有“减速带”又宽敞的地方,被他称为高速公路;有“减速带”又狭窄的地方,被他称为摩擦公路。我问坏坏为什么叫摩擦公路,他说:“有阻力,开不快。”从他自创的新词“摩擦公路”可以看出,他对“摩擦”的意思已经有了一些了解。总之,坏坏对与汽车有关的东西很留心,接受能力也强。譬如他有时一边风驰电掣,一边字正腔圆:“前面有违法拍照,请谨慎驾驶。”显然是受导航的影响。
姥姥教育有方,坏坏喜欢古诗词。他的小脑袋里已装了好几十首诗词,有时还能触景生情,产生一些联想。这次回南昌,我打定了带坏坏去滕王阁参观的主意。去之前,我在坏坏“睡前一诗”的固定节目中,插播了《滕王阁序》,重点在《滕王阁诗》。
去滕王阁的那天,恰逢冷空气南下,天气晴朗,但有风。我和坏坏从东门进去,太阳斜照,滕王阁一部分在朝霞中灿烂,一部分在暗影里沉默。坏坏按我的指点,站在楼前的广场中央,我蹲下来,坏坏小小的身影与高阁一起挺立,有了非同一般的气势。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导游,但架不住我不停地絮叨,从滕王阁回来,坏坏记住了《百蝶百花》图上的那个七星瓢虫;记住了廊柱上毛泽东主席手书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记住了五楼的风比三楼的更大。尤其可喜的是,那天晚上,睡前一诗,他居然脱口而出:“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受姥姥的影响,坏坏还喜欢唱歌,一首《茉莉花》唱得千回百转。曾经我把盛开的茉莉花发给他看,这次回来碰得好,还有茉莉花开着呢。
过了盛花期,四株茉莉还有两棵在开花。每棵一个花枝,共六个花苞。我带坏坏近前观察,头两天茉莉花小,还泛着青色,后来一日大似一日,慢慢变成白色。每天坏坏都问:“奶奶,茉莉花什么时间开呀?”一天早上,我在阳台洗衣服,坏坏跑前跑后,突然停住脚步,站在我身旁说:“奶奶,好香呀,是不是茉莉开花了?”我们凑前一看,果然茉莉花开了。经我允许,他兴冲冲地摘下来,先在自己鼻子上嗅嗅,再送到我的面前,然后手举着那朵白色的小花,跑进客厅,喊着:“爷爷,你闻闻,香不香?”连续几天,六朵茉莉花相继盛开,每次坏坏都重复那一套程序,把香味传递给了家里的每一个人。有时来了兴致,坏坏还会唱一首《茉莉花》,绘声绘色的样子更加令人难忘。
今年,南昌的秋天,暑热还在,茉莉花迟迟没有谢幕,桂花没能如期开放。国庆假期后半段,冷空气南下,桂花初冻,冒出鹅黄的嫩蕊,香味也是淡淡的。
小区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桂花树,每次带坏坏出门戏耍,都要经过桂花树,虽然只是一点淡黄,只有一丝淡香,还是引起了坏坏的注意。
桂花是江南的原住民,移居华南花开冬季,也不甚馥郁。坏坏错过了今年南昌桂花的盛开期,还没有见过它的繁盛和浓烈。我每每在家里百无聊赖,桂花的香味横冲直撞,为我开启了一条珍藏美好的路径。所谓“综合征”,早已消弥于无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