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流年·愿】飞来横祸(征文·小说)
一
山里的早晨通常都是雾蒙蒙的,那轻纱一样的晨雾,把隐匿在半山腰里的村庄笼罩得像仙境一般。
杨老师刚来这里的时候,一点都感受不到这风景里的美妙,因为她的心底也弥漫着一团雾,像眼前看到的一样,迷茫而困惑。她时常对着那片风景发呆,甚至感到痛苦,却想不出原由。她的亲人接二连三出事,而且都是那么怪异。
每个早晨,她都会早早醒来,起身,下床。她一走出她的小屋,那条一直陪伴她的老黄狗就会迎上来,随她一前一后走出家门。她围着村庄转啊转,脑子里全是她家里发生过的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怎么赶都赶不走。直到太阳升空,远方的山和近处的树一下子清晰可见的时候,她才长舒一口气,有了一点豁然开朗的感觉,一边看身边的风景,一边往小屋的方向走去。
她在这里已经住了20个年头,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就搬到了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
住了几年后,她心里的疑团逐渐散去,慢慢喜欢上了这里。她心想就这样住下去吧,她认定这是她心仪的归处。但最近她的儿女们说她已经老了,不再适合一个人生活,她的日常起居和一日三餐开始让他们担忧,特别是到了冬天,那像狮子一样吼叫着的北风时常将她的房门摔得啪啪响,更让她的儿女们坐卧不安。一个个电话打过来,她却毫不理会,总是岔开话题,完全无视他们的苦苦哀求。她的儿女们加上女婿外甥很快从四面八方涌来,挤满了她的小屋,你一言我一语,给她讲一些独居老人的隐患。平日安静的小屋突然间喧嚣起来,她感到烦透了,却又说不过他们,只好一言不发。儿女们便开始帮她收拾衣物,她急了,赌气似的拿起一根铁钩在碳火中使劲地勾来勾去,无处躲藏的火苗,就像积聚在她胸腔内的怨气,呼的一下窜出,她苍老而倔强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显得越发愤怒起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叫,我不要你们管,我不离开这里,你们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了。她愤怒的喊叫就像窗外带哨的北风,咣当一下,把房门推开,一股寒凉冲进来,瞬间卷走了小屋里的温度。
房间里冷了不少,她的儿女们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她,那表情仿佛是在询问,一向性子柔和的母亲这是怎么了?但很快他们就又发出不置可否的笑声,那意思好像在说,娘,你已经老了,已经失去了生活的能力,别自不量力了,你只能靠我们养活你。
杨老师感觉到不被尊重的无奈与痛苦。那是一种轻蔑与无视,谁说我没有能力自己活下去?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体现你们的优越感吗?
大儿子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也和他的母亲一样愤怒起来,娘,这次由不得你,不走也得走。你看你住的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个荒郊野地,我们实在不放心,万一你磕了碰了,你找谁去?你得服老,一个跟头栽下去你就可能永远站不起来。你瘫在床上,你难道不知道会给我们带来多少的麻烦吗?到那时,我们是管你还是不管你,我们兄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能因为你而落个不孝的骂名吧,你不能这样自私,总得为你的儿女着想一下,你住在这里,你知道有多少人这样问我们,你们怎么放心让一个老人自己住在乡下,这叫外人怎么看我们?
杨老师一惊,猛然间意识到她必须要离开这里了,她老了,要被儿女们操控了。转而她又想到,即使离开了,自己也并非一无用处,起码她能给当官的大儿脸上贴上一层金灿灿的颜色。想到这里,她嘴角一咧,也发出和她的儿女一样轻蔑的微笑,她脑海中马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早晨或黄昏里,大儿子挽着她的手臂从小区门口出入,背后立即引来一片啧啧称赞声,看,杨威多孝顺啊,一定是个好官。看,这老人真有福,让人羡慕啊!
她没有拗过比她强势的儿女们,却也没有完全让步,只是同意在每年的冬天去她的儿女家轮流住几个月,开春便再回来。
当漫山遍野的红果果挂满枝头的时候,她就把树上的果子一个个摘下来,一袋袋装好,放在院子的搪瓷缸里,等接她的车子一到,她就要带着这些红果果去城里分给她的儿女们吃。
她实在不愿意离开这里,她害怕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行走,她更害怕听到尖锐的刹车声,那会勾起她沉痛到无法呼吸的往事,随后便会一连几个夜晚都是噩梦连连。她已经习惯了在自己的小屋里每天安静地诵读经文,习惯了种菜养花,习惯了在起风的时候去看门前的落花流水。
在城里,她只能在她的卧室里诵读一些经文,可这片刻的安宁也很少有,她的儿媳常常破门而入,霸道地打断她的诵读,带着她去人多的地方,不是去老年保健中心,就是去医院做体检。总之,哪里老人多,儿媳就带她去哪里。她躺在咕噜咕噜转动的按摩床上一会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儿媳的高声阔论,人都有老的时候,我们要善待老人,我婆婆一个人住在老家,我们哪能放心,就把她接到这里,老人高兴,我们也放心。
她已经76岁了,她不认为做保健就能长寿,她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甚至比一些年轻人还要好。她所担心和害怕的是自己会意外死亡,害怕会和她的老伴一样死于非命,这个家里,意外总是毫无征兆地降临。她并不是怕死,而是怕一种自己也说不出的东西。所以,她只是想自然地死去,她觉得她的小屋能给她这个保障。但,没人愿意听她讲讲为何不愿意离开,她也懒得说了,没处去说。
她倚在门框上,呆呆地望着门前的小河,潺潺的水声也无法让她的思绪平定下来。她苍老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一滴悲伤的泪水。冬季已经来临,儿女们就要来接她进城了,她心里惶惶不安起来。
她害怕这个季节的到来,害怕离开这里。她紧皱的眉头拧起一个疙瘩,满脸的皱纹也跟着抖动起来。她看向远处,风中的落叶悠悠飘落在水面上,来不及转身便随着波光漂向远方了,她的心一颤,缩成一团。
二
家里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是从她的二女儿丽君开始的。那个骄傲的美丽的像天使一样的姑娘,有着一颗与外表极不相衬的心。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在一声枪响之后,她的二女婿志伟倒在了血泊之中。之后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导致丽君做出的一个又一个决定,让她都极其失望,她担心女儿的未来,急得满嘴起了泡。丽君却不以为然,娘,现在谁不是唯利是图,做个好人多亏,志伟不在了,我干嘛还要顾及他爹的死活。她怒不可遏,扇了女儿一个耳光,可什么都没有改变。这像极了她的丈夫,自私,虚荣,霸道,蛮横,丝毫没有遗传她骨子里的柔和与善良,哪怕是一点点。
她在这个家里就像是一个另类存在着,家里的任何一个决定在她看来都是那么不近人情,她极力反对,却总是引来一致的否定,她也就不再参与家庭的任何事情,一个人置身事外地活着。
二女婿的死因是从一个生意纠纷开始的。丽君看到她的闺蜜、同学花钱如流水,吃的用的全是名牌,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格,只要喜欢就会立马买单,从来不会因为钱多钱少而纠结。丽君在一次同学聚会上,看到自己褪了色的牛仔裤在这群人中显得是那么寒酸,没等聚会结束就匆匆离开了。一回到家,她就怒气冲冲地一脚踢开书房的门,没头没脑地对着丈夫喊起来,人家都在想着怎么去做大生意,挣大钱,你倒好,从来不知道上进,整天抱着几本破书,看什么看?又看不出钱来。说着一把抢过志伟手里的书就扔了出去。志伟不温不火,憨憨地笑一笑,走到客厅去捡回他的书,一脸愧疚地说,俺真不会做生意,只想教好孩子。你跟着俺受苦了。
志伟的好脾气,反而刺激了丽君。她暴跳如雷,却又无处发泄,狠狠地摔门而去。一回到娘家,丽君就嚷嚷着要离婚。她的父亲问明原委,哈哈大笑起来,他拍拍女儿的肩膀说,小事一桩,这事让你大哥给你搞定。杨老师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说,过日子要踏踏实实地,不要攀比。志伟是个好男人,你有她们比不了的财富。丽君的父亲马上反驳,你还好意思说,这就是你给丽君选的好男人。我跟他说过多少次,不要靠那点死工资过日子,给他指了多少条发财的道,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没指望了。
当晚,杨老师的丈夫把大儿子召回,让他给妹妹想个挣钱的门路。大儿子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问父亲,爹,你已经想好了,只等我出马,对不对?父亲哈哈大笑,朝大儿子竖起大拇指说,不愧是我儿子。
第二天,大儿子打了一个电话,造纸厂那个运输纸浆的活,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个叫陈伟霆的人手里不翼而飞了。
一大块肥肉硬生生被人夺走,陈伟霆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就找到区派出所所长的干爹一顿诉苦,干爹立即答应帮他抢回来。第二天,他的干爹一打听,才知道是区委秘书长的妹妹给顶了包,所长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就对他说自己怕是帮不了忙了。陈伟霆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他明白那是区委书记的皇亲国戚,干爹都得敬而远之,自己一介平民,更斗不过他了。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陈伟霆雇了几个小痞子在拉纸浆的车必经的路段设置路障,这样最多就是延误司机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晚回来几分钟,陈伟霆可以借机宣泄一下心中的愤懑而已,对丽君根本造不成威胁,连震慑的作用都起不到。
一连几天下来,陈伟霆觉得没劲了,就又想出更坏的主意,他叫人在路面上撒钉子。在听到轮胎接连的爆响之后,一辆辆十轮车像瘸腿的跛子,歪歪扭扭停在了路边。陈伟霆在隐秘处望着一切,仰天长笑,心满意足地朝那些小痞子一挥手,撤。
很快,司机有了警惕性,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于是就把这事说给他的老板听。丽君认为司机说的有道理,细想一下,这毕竟是从别人手里硬抢过来的肥肉,很快就猜到是谁干的了。丽君派人暗中调查,很快就发现了小痞子的行动轨迹,一个报警电话打过去,陈伟霆眼巴巴看着小痞子被带走了。
陈伟霆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是教训一下,又构不成犯罪,再说有他干爹在,怕啥。果不然,他干爹巧妙地从中周旋,几个小痞子很快就被放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天下太平,丽君认为他们怕了,她也因此享受到权利带来的优越感,走路都变得趾高气扬起来,她对那几个小痞子说,再来捣乱就把你们送进去,待上个三年五载的,不信你们就试试。
陈伟霆不是怕了,他实在不想折腾了,想当初自己也是从别人手里夺来的这块肥肉,也是被人虎视眈眈地盯了好久,最后不也一样无计可施吗,认命吧,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继续这样下去,不仅耗费时间还搭上钱财,毕竟还要生活下去,当务之急是要另外寻找一个挣钱的门路。
他再次找到干爹,请他在海鲜食府城吃了个肚儿圆之后,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一大阵,干爹听后一拍胸脯,这事好办,挤兑那几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几个农民有啥可怕的,你可是打听好了,这几个农民没啥背景就行,别再动着大头。
陈伟霆胸有成竹地说,绝对没啥背景,当初没人愿意接这活,是纸厂找上门去的,谁曾想,这活干到今天倒成了香饽饽。
说来也巧,就在当天晚上,派出所接到报警,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行至郊区偏僻的乡村公路上时,被几个半大孩子强行拦住,挟持他下车后,把车开走了。这几个孩子是初犯,缺乏经验,很快被捉拿归案。
就在派出所准备将罪犯移交公安机关的时候,派出所所长接到了环保局局长的电话,说那几个孩子里面有他外甥,让他适时关照一下。所长一边含糊地应答着,一边脑子在飞速运转,末了,他话题一转,像拉家常一样东拉西扯起来,听说区造纸污水排放设施不合格,你们正在加班治理整顿,有多久没回家了?电话那边很快悟出这是在人情交换,于是不动声色地说,是啊,纸厂排水管道泄露污染了地下水源,有个村子年年都有癌症死亡的村民,群众纷纷举报,不好办呢。说到这里,所长明白造纸厂的处境了,也就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造纸厂外包木片的活不知能不能接过来,我干儿子正没事干。环保局长立刻会意,好说,好说,他们包给谁都一样。哦哦,你外甥只是目击者,不会有啥大事的。电话爽快地挂断了。
陈伟霆和纸厂签好合同以后,就开始踅摸建厂房的土地,考虑到运输成本和招聘工人的便利,他看好了离厂最近的一个村子。那里的农民大都以打工为主要致富途径,种庄稼成了副业,只在农忙时节回家。
一切都按预想的进行,各个环节进展的都很顺利,陈伟霆又有了新的收入,也就忘记了以前的不愉快。
半年后,陈伟霆突然被人举报,说是厂房占用的是耕地,没有相关手续,属于违规用地,勒令退还土地,拆除违规建筑,并处以五万元罚款。陈伟霆鸡飞蛋打,到手的金蛋还没等孵出小鸡来就又泡汤了,脑袋轰的一下晕过去了,一连躺了几天才缓过劲来。
他在一个月前看好一栋别墅,刚刚交了首付,手里已无多少存款,还要面临还贷的压力,联系之前的事件,他隐隐感到这次也是来头不小,他第一次产生了恐慌和惧怕。
果不其然,在他那片厂房倒塌之后,在与之相对的方向又站起一排和他同样的厂房,并传出了轰隆隆削割木片的轰鸣声。


看到大家说到教育问题,有的人的自私是天性,教育也难以起到作用。如文中二女儿,母亲的话,她是根本不听的。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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