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青春】难忘北方的煤炉子(征文·散文)
暮秋时节,天明水清。湛蓝的天空仿佛被人涂了一层釉,光洁亮丽,家门口的春江溪,澄澈明净,映照着天上的朵朵白云。又到了周末,儿子、儿媳和孙女围坐在餐桌旁,看小人书。我和老妻围着炉灶忙活。我家的厨房干净整洁,整体的液化气灶,附带消毒柜,是不锈钢的,上面罩着老板牌吸油烟机。水池也是不锈钢的,橱柜表面涂的是银白色树脂。厨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圈乳白色的吊柜,在秋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老妻面色黧黑,却喜欢白色,她说,她喜欢过一尘不染的日子。
一尘不染,在今日的江南水乡人家,如果主妇勤快点,每日记得抹桌椅橱柜,擦洗玻璃,也不算什么太难的事。但在四十多年前的北方,那可真算得上是种奢侈。那时,我和母亲、姊妹们住在一个东临平原,西依太行山脉的山城里,每当春秋两季,来自蒙古高原的沙尘暴,就会席卷而来,天空呜咽,沙尘滚滚,遮天蔽日,白昼瞬间变成夜晚,伸手不见五指。所以,当地的城市妇女一年到头都戴着遮面的纱巾,乡下人无论男女,头上都捂着块羊肚白毛巾。说得夸张点,你随时随地摸一把自己的脖子,都能掉下一层泥。
在没有沙尘暴的日子,城市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家住的地方,是一个由无数职工工棚撘起来的小区,每天清晨,天还不亮,家家户户就搬出自己的煤炉子,放在门口烧水做饭。那个壮观的场面,现在的年轻人是看不到了,真是“家家点火,处处冒烟。”整街整巷,烟雾缭绕,整座城市,烟雾迷蒙,城市每日都是在乌烟瘴气中醒来。站在高处一望,仿佛整座城市,都在腾云驾雾中。
现在的年轻人,过上了好日子。他们却总要说,污染从改革开放开始。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们国家的环境污染,从工业化开始就起步了,而且比今天厉害得多。国家富强了,人民富裕了,我们才体会到“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的道理。
十四岁那年的夏季,我开始学习制作煤炉子。那时,我读书的中学,办了个铸造煤炉子的小工厂,暑假的时候,我就到小工厂去劳动。在小工厂里,我学过打砂锤、修炉型、涂锌粉。浇铸炉壳是个技术活儿,也很危险,老师傅们不让我们年轻人做。我人还算机灵,师傅们经常派我去给砂型涂锌粉。有一次,我有事急着回家,忘记了洗脸。一路上总觉得路人的眼光怪怪的,回到家,一开家门,母亲和姊妹们就都笑爆了,小妹子直喊肚子疼,笑得满脸都是泪。我到镜子前一站,自己也“噗嗤”一声乐翻了,镜子中的我,满脸的锌粉道道,活像个小鬼。
我最累的活儿,是每日师傅们用铁水浇铸之后,用大筛子,筛混在铸沙里的碎铁块儿。这个活先要用锤子将浇铸过炉壳的砂型打碎,还原成散沙,再用大铁锹一遍遍地将碎铁块儿筛出来。这个活儿,那是绝对的苦脏累。现在不要说是孩子,就是农民工都招不到人。可在当年,做一天,学校补贴三毛钱,三毛钱,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那是很有成就感的事,也很有诱惑力,一个暑假做下来,可以不花家里的钱,自己交学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那代人,从小就知道心疼父母,总想着靠自己得努力,为父母减轻经济负担。
在北方,你去市场上买煤炉子,人家只卖给你一个或铸造或铁皮桶的炉壳子,炉芯要你自己专门买了,自己装进去。我们学校的炉子,却是回家就能点火的成品,所以,很畅销。
自从学了做煤炉子,我自以为弄懂了点火烧煤的原理,就自告奋勇包了我家烧饭取暖的关于煤炉子的一切事物。我从市场上买来个铁皮炉壳,自己用山城特有的胶泥做了个炉胆,炉口小,肚子大,将它做成一个内圆弧形,然后在炉壁和炉胆之间加了用碎麻和耐火土和成的干泥。这炉子点了火烧得很旺,邻居们都夸我心灵手巧,许多人家让我帮助改造炉灶,我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其实,点火烧煤,还是有点学问的,用多少废纸或刨花点火,加多少劈柴燃旺,再加上多大小的煤块,都是有讲究的,一项不到位,煤炉子就点不着。如果,你只是为了烧水做饭,那还简单,如果还要冬天取暖,那就要添加不少装备了。比方烟筒,要从厨房间接上铁皮烟筒,穿过整个房间,然后从最后一个房间的天窗伸到户外去。你还要准备好加煤的煤铲子、捅煤渣的火钩子、夹煤块的火筷子、用来旺火的拔火筒、晚上压火的窝头盖子,在北方,尤其是冬天,伺候好煤炉子,你得上点心。弄不好,轻则受冻挨饿,重点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我这人从小倔强,独立。我娘说我生下来头上就有两个旋,一个在前额,一个在后脑,是个标准犟种。我家的地方原本就不大,只有一前一后,大小两间房,小姑妈来后,一家数口住着就不大方便了。我就每天放学后,自己用稻草和泥做土坯砖,半个月下来,我在邻居大哥的帮助下,接着房子的前窗砌了间土坯房,前边做厨房,后边成了我的小窝。我爱夜里读书,姊妹们嫌我影响他们睡觉,反对我开灯,点煤油灯也不行。我就从工房里挪出来,这样原先的厨房,也就可以住人了。我娘有啥不顺就喜欢数落我,这件事上,她倒是挺满意。
我的土坯房落成不久,就出事了。那天,我读书晚了,就没有认真地去封火。睡到半夜,我忽然觉得胸闷气短,头疼欲裂。就挣扎着爬起来,开了门,大喊救命。我知道,自己是煤气中毒了。当年,煤气中毒,在北方的冬季,是常有的事,有的阖家死于煤气中毒,也时有耳闻。这时候,我的小姑妈也醒来了,她刚刚打开门,就昏倒了。我在外面吹了一阵冷风,人好了许多,立马冲回家里,把所有的门窗全都打开通风,大喊母亲和姊妹们:起来,快起来。喊了半天,没人应声。她们都晕过去了。一辆救护车,拉走了我全家,只有我这个肇事者,在寒冬里,一边流汗、一边流泪,全身瑟瑟发抖。
母亲、小姑妈没有谁责怪我,她们反而表扬我是个勇敢的孩子,救了全家的命。这件事过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心里留下长长的阴影,像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般日日自责与忏悔。这样的事故,只出现过这一次。以后,每夜封火,不管多晚,我都尽心尽责。一家人尽数被抬进救护车的一幕,吓得我肝胆俱裂。16岁,我走进北国的军营,军营里冬天烧的是比我家更大的柴油桶煤炉子,或许是心中有了阴影吧,我总是特别关心班里的煤炉子,夜里,就算是站岗放哨回来,不论多晚,我都要去查查煤炉子封火封好没有。到我做了文书后,更是经常喊了执星的班排长一道去一个房间、一个班排的去查安全隐患,这样的习惯一直保持到我离开部队。
法国作家缪塞说,惟有苦恼才是人生的真谛,我们最后的喜悦和安慰,不外来自追忆过去的痛苦。这话说得太好了。一个人惟有刻骨铭心地痛苦过,才能从过往的回忆中,获得温馨和快乐。回想自己少年时代的青葱岁月,我对书中的缪塞一连声地说:如是,如是。
由于父亲常年在边海防执勤,我们家的用煤就落在我这个长子身上。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就拉起一辆排子车,和母亲走20里缓缓的山路,到煤矿去买煤。去时,我把母亲拉在车上,回来时,我在前边拉车,母亲在后边推。天蒙蒙亮,旭日在柳梢头露出半个脸来,穿过小树林的弯弯小径上,走着母子二人,一边拉车前行,一边听着婉转的鸟鸣。多少年来,这样的美好记忆,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去一程,回一程,加上中间装煤,拉一趟煤,要耗去大半天时间,人辛苦,也很累。少年的心里却很开心,我是这个家里有用的人。
后来,山城里不时兴烧煤块了,开始烧蜂窝煤。蜂窝煤厂就设在我家不到半里路的地方,我再也不用跑老远的山路去买煤块了。蜂窝煤就是将煤粉末儿用机器压制成圆筒形的样子,中间有十二个细圆的孔。这种煤,容易点燃,也很好烧。开始,我家都是到煤厂去买现成的成品。后来,为了省钱,社会上有聪明人,发明了人工压制蜂窝煤的模具。我就常常借了邻居的模具自己打制。
那个方法是先将煤末倒在一块水泥或其它硬地上,用铁锹在中间拨拉出个圆心,加上一定比例的黄土,像是和泥一样反复搅拌好,然后用模具插入煤泥中踩踏压制,再用模具将其磕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晒干就行了。每打制一批蜂窝煤,我都要加些锯末在煤泥里,专门制作一些引火的特殊蜂窝煤,这样的蜂窝煤用很少的劈柴就能引燃,省时省力。我学到的这些技能,在到部队后,派上了用场。那年的冬天,部队驻在城市的白菜和蜂窝煤供应严重不足,我们师长决定让利于民,部队机关、家属院另想办法,自行解决困难。我带了一个班,先是帮助首长家打制了一批蜂窝煤,然后,到机关做了示范。很快,部队组织了许多打制蜂窝煤的小组,不仅解决了自己的不足,还支援了地方。那年,团里将我评为优秀团员。
四十多年前,在冬季的北方,有两种物资是家庭、学校、机关都要储备过冬的战略物资,那就是大白菜和蜂窝煤。这两样东西,都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都是按人头,按计划供应的。计划经济年代,每家每户都有两个小本本,一个是购菜的,一个是买煤的。一到冬天,很多人家的窗户下,就有两座小山,一座是菜山,一座是煤山。这两座小山不见了,春天就来了。
八十年代初,我从部队回到江南,还烧了一阵子蜂窝煤。后来,就改成了烧煤气罐,我结婚后住在七楼,每个月扛个六七十斤的大家伙上楼,也算是个力气活。再后来,单位上接通了管道煤气,烧的问题算是从此解决了。
新世纪之初,我在远郊买了新房子。装修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装一个窗明几净的厨房,这么多年来,厨房让我太憋屈了。现如今回到家,管道天然气炉灶,扭一下旋转按钮,啪的一声,青焰腾起,两个大火眼儿可以同时燃烧,一个烧汤,一个炒菜,火焰的大小可随手调节,没有一点儿粉尘。每当想到当年拉煤烧火的情景,让人无限感慨。
这几十年,国家发展越来越好,老百姓小康的日子越过越兴旺。在家中、在学校、在军营,冬天一圈人围着火炉暖意融融,人情浓浓的情景成了今天的回忆。在煤炉边上烤红薯、烤馒头片,烤窝窝头发出的香味,也永远地留在了记忆当中。那些围炉夜话,烤火闲聊的时光,也都渐渐远去。我想,再过若干年,煤炉子或许也就成了“出土”文物,只有到博物馆才能见到了。煤炉子,那是一个时代的记忆。
二哥是个有心人,是能干又聪慧的人,用小小的煤炉子撬动尘封的记忆,感念曾经的困苦和如今的美好。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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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读江凤鸣散文《难忘北方的煤炉子》有感
一
文字,真的很奇妙,有时候它不在于你说得是什么,而在于你怎样去说,说出来风格是怎样的。
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事事关己,人人离不开。现在城市里的“柴”,当然,大多数是方便清洁的“天燃气”,时光倒流三十年或四十年,那年那月,中国大部分家庭的“柴”就是煤球块了。北方的煤炉子,太司空见惯了。
于平常之事处写得神奇,于艰难之处品出生活中真谛,且用文字表现出来,这就是文学或文章。
二
文章的艺术性,就是指你把“事理”说得好,说得美,说得富于感发性,说得大家都共鸣。不仅如此,正如二哥凤鸣自己所说“文还要载道,体现生活的哲学”。
精品文章,名副其实。
向二哥问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