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任何时候，我们都是一种有着缺口的生命，而且，缺口正构成着不可挽回的命运。生命的本身就是一种缺点。－－－作者
　　
　　 1
　　 省博物馆内的几件古老大钟，是真有一些历史时光的老文物。它们整齐地排列在大厅中央，远远看去虽然静默无声，却在静默里颇具气势；走进细看才发现，古钟的身上已经有了多处补缺之物。虽然补修多处，仍有一种唯我独尊的气魄，让人在无言中顿生敬畏之表。
　　 大凡世上之物，从至尊的黄钟金鼎，到瓦盆土碗，皆有缺失之处；越是至尊之物，巨大之物，自身的缺失就越大。转身离开时，不禁想到这个道理。看来这个世界上真是世无完物、人无全人，唯一的完物只能是上帝本身。但是，他早早就已经脱出肉胎绝世超脱，在普众苦难之际性灵顿悟，瞬间成为金刚不朽的佛身。
　　 物件的缺点，就是物件上的缺口；缺口成为最短的板，盛水装物的多少取决于它。人性的缺口，就是人被人发现的缺点，从而成为生命的缺口。分析“缺点”一词，是还少一点，也是目前仍然不够，隐有能够通过努力日臻完美的深层含意。看来发明这一组中文词汇的人，真可谓是神贤之人，除自身具备着掌握控制汉文字词构架、字意搭配和象形聚意之外，也是一位能够具悉人性、洞察人心、境界超凡的心理学家。
　　 遗世于今的大钟，肯定是要存世于后人；而且，更会以启示灵魂的方式，通过精神文化的途径，留给后代更多的人们去思考。同样，它身上出现的优缺点，它产生而来的对万物生灵的迪发，同样也会留给后来之人。缺口之美和优美之缺相成相为，同样成为一种寓于残损之中的崇高与敬意。
　　 这是存留于当今之古物的幸运！
　　 2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记得我妈说过，这是我出生时曾洗过身子的盆子。因为洗衣机的出现，它就被放置一旁很久无人使用，如今正灰头土脸地盛着一盆黑铁烂砖头的重量，全身坑洼地倒扣在库房里。那是几十年前用洋灰色铁皮人工砸制出来的好东西，质量没得说，用到现在仍然不会漏渗出一点水。箍铁砸盆时，当年的铁皮匠非常细心地砸实砸紧，并将盆沿卷了边、收了口，以便让人们去拎去拿去端铁盆时，不至于被扎破手遭来臭骂。我家这口铁盆的盆沿做得有些厚，两层铁皮间垫了一根手指头粗细的铁条，似乎是工匠故意做成的这种宽边，能让主人用起来方便安全。在我家铁皮盆子的边沿上，有一个下陷的豁口，在盆圈中很是显眼，是凹下去的那样，被人砍的很深，并没有被砍坏；如果有人能细心些、肯用些力气，完全可以恢复修起来。
　　 这是我爸在别人家喝醉后，朝着挡着路的盆子，在一气之下时用菜刀狠狠砍下的痕迹。
　　 “你能记清楚吗，别再胡说啦！”看着我还说这件事，我爸就径直跨过来，瞪着一对大眼，语气有些恨地训着我。我立即挺起不服气的小脑袋，心想，我都过五岁生日了，咋能不记得吗？看着我倔强的样子，他大怒地吼道：你屁大点孩子，记得个屁，想挨揍就说。从愤怒到威胁的转换，他只用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我当然记得。我家邻居的常美丽阿姨，都记得砍盆子这件事。就像记得她自家男人，在一个寒冷的黑夜，背着一杆钢枪，“呯”地推门回家，同时，带回一屋子有些腥味的冷气。
　　 可惜，退休后的常美丽夫妇，跟着女儿回到了内地生活；又听说她们逝世了好几年，再说，我爸也已离世了。他们的陆续离去，让记不记得铁皮盆子的豁口，让所有的承认和不承认，以及给人家表示出来怎样态度，几十年后的此时，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大概，这也是生命的残缺之忧吧。
　　 3
　　 生命，在更多的过程里，往往有一种臻于精致而被人认可的残缺之美。
　　 杨三三是我的朋友，此时正斜坐在我对面。他是一个内心世界感情丰富的男人。他目前正艰辛地经历着一场从未有过的痛楚。因为母亲的存款和财产分配问题，几个兄弟姐妹矛盾丛生、持刀抡棒地面临着大打出手的局势。此刻，母亲正了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也不知她是否听到和感觉到，钱让这个世界疯了，也让世界的人疯着。金钱和财富，甚至包括权力，有时就是隐于生命最深处的一种残缺。
　　 缺口之有，物之本性，为上苍造物成人的必然之作。对活着的岁月做定量限制，也是让造物者颇费心机的一件难受事。他的自身、所爱之物、子女后代都置身其中，青年夭折与寿终正寝，那只能是每个人的造化。人若是能活在世间万年不死，何谈人口繁衍、万物转换的道理？同时，以地球的微弱之力，供奉至今耗物不少，还有能力继续养活老态龙钟的数百亿人口吗？况且，肉食链上的生命体，取悦于人类的植物类，同样需要存在于这个地球之上。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完满的事情，也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所有的认可和对事件的认识，只能是一种欲望追求的完满而已。所以，年轻人找对象结婚时，只要问到我如何去做去对待，我就告诉他们，你们彼此抱有相敬之心，思想认识具有共同性，加上身体的允许，完全可以成为一对终生不会离婚的夫妻。
　　 若是以人性而论，往往先成为一件具有缺点的物体，然后在不断的时间里，一点点修正，一点点补缺。就像寿命对于生命会有缺口那样，在追求美好的时候，心中虽有无限之望，你却实为有限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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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个人就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也是性格上的缺口。每每遇到自己不想做的事，先是态度坚定拒绝，然后经不起三个人以上的劝说，最终，就满怀委屈地让自己不情愿地去做了。经历过的半生岁月中，有很多这样根本不愿意提及的事，虽然达到了别人借你而用的目的，带给了他人很多好处，却在过去之后很少有人记得我的好，认为先前的态度是我故意而为之，甚至他们心里还抱些很不高兴的想法。我就是在这样的心态里，遇到不愿意结识的人，做不想去做的事，结果做得极其勉强。看来，在今后的生活里，我得放下以前的做人原则，学习学习当代年轻人的做法，不愿意的事情不做，不愿意结识的人不结交，管你怎么劝，老子不做就不做，管你是谁？
　　 也许，我们有很多留在过去的缺口，真得无法再修复过来。即使能够修复，那些笨重老旧被除了锈迹的东西，放在现在已不适应今天所用，修得再好，磨得再亮，留在身边又有何用？我们自己都渐渐地成为时代里的老旧的物品，即使被当今修复，谁还会付出一丝的功夫，再去使用我们？
　　 不管人际交往时的对人对物，只有学会坚定的放弃和诚心的认可，才是人生的最好修复。
　　 即使是几十年前被湮没的历史，是数千成人死亡为代价的灾难深重的战争，它们也会带着缺陷的过去，从容地与你相遇而过，你和我也只得学着不去留恋。这些历史上的数次战，这些留在纸页里的最后结果，就是就显出了历史刀口上的最大缺口。更多活着的生命，更多放下报仇的记忆，反而因为面对缺口，即使在战火之后的数百年里，也会因为不再负重，从而变得更加盎然生机。
　　 近来十年间，我被单位返聘修志，对历史的过去和历史的今天，以及历史明天需要的内容，也有了一种更深的认识。反观自己，故意遮盖和有意显现，甚至对无数没有任何原因的修改意见，我都开始慢慢地明白过来。因为，任何的历史，都是今天的观点。
　　 对于被人论及的自我缺点，我表现出来的态度，其实就特别虚伪。我喜欢发现别人身上的缺点，却从不喜欢别人说我的缺口。至于谦虚地任人评说，表现出宽容大度，也是逼着自己用力装出来的样子；其实，我的内心里并不喜欢这样。人的脸上有块疤，都要找医生修补遮盖住，况且，是别人看出来提出来，又是当面提出来的缺点？
　　 就是有着人性上的缺口，真的不少，明知如此，也装出无辜。只是我们故意让人去看到自己保持的优点，甚至张扬这种故作而出的行为，包括律法力所不逮的道德约束。包括自己，谁又会喜欢和看破身上的缺口呢？只是我们都在学着这样的处世哲学，把人家没有缺口的地方，能看得尽量多一些，那么，真实的缺口，就没有这么重要啦。
　　 缺口凹陷处，往往隐藏着更多的人性之恶；而且会发现缺口越大，所藏的东西就越多。
　　 二〇二一年十月二十二日于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