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就听说，表姐夫不但能写一手人人羡慕的毛笔字，就连画画也是远近闻名、无人能比的。
　　 前几天回老家，专程拜访了这位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表姐夫。
　　 他家距我家不远，开车也就十五分钟的时间。
　　 今年秋季的雨水特别多，三天两头下雨。在城里整天阴沉沉的，回到家里，除了空气清新外，整个大地也像发了霉似的，没有一处是明朗的。我和妻子去的时候，天空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知道我要来，他便早早地在门口等候。虽然二十多年未曾谋面，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整体相貌没有改变，不同的只是比先前老了许多。
　　 正寒暄着，表姐从里屋走了出来，那种惊喜和热情，好像我们是从遥远的国外刚刚回来，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沏茶倒水，又是搬凳让座，又是摘菜做饭，深怕一不留神我们就会走的。我说坐一会就走。表姐赶紧打断我说：“哪能不吃饭就走呢？你和你哥说你们的事，我给咱做饭去。”我一看时间，也确实到了该做中午饭的时候，便不再阻止，任由她在厨房忙活。我知道，阻止是没有用的。自古以来的风俗习惯，凡家里来了客人，必吃顿饭才能让走，否则，就是对客人的不礼貌，更何况我们是多年不见的贵客。
　　 其实，我这次来的目的，并非只是坐一会就走，而是要和我这位表姐夫好好谈谈。了解一下他几十年来在书法和绘画道路上所付出的艰辛和努力，以及获得全国农民书法大赛一等奖的前后经过。更确切地说，就是想从他这里求取一些书法和绘画的最基本技巧，以此来丰富我明年退休后的日常生活。
　　 没想到，我刚说明来意，表姐夫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句：“吃苦和坚持是干成一件事最好的秘诀。”说得很随意，也很轻松，却给了我很大的压力，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了约有整整一分钟，有关他的一些苦练书法和绘画的诸多往事也一一闪现在了我的眼前。
　　
　　 二
　　 记得第一次见到表姐夫的时候，是在我上初中一年级的那年春节。他刚刚和表姐结婚，来我家走亲戚。父母热情地招呼他们炕上坐，我也赶紧把家里的瓜子和水果糖盘子端过来，放在他们面前，然后，一溜烟地跑出去玩耍了，根本没在意这位表姐夫长得啥模样。只模糊地记得个子不高，身体瘦弱，长相一般，和人高马大的表姐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小弟弟一个。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才埋怨我说：“你不是也喜欢画画吗？咋不和你哥好好说说，让他也教教你，就知道疯跑。”
　　 “啥，我哥会画画？”我惊喜地看着他，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从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就喜欢画画。经常在本子上临摹一些人物画像，尤其是英雄人物的画像，我几乎见谁画谁：刘胡兰、黄继光、董存瑞、潘冬子、刘文学等，不知画了多少遍。平日里只要听说哪里有人在画画，不管多远，都要跑去看个究竟，回来后再自己临摹。尽管很用功，也很勤奋，但没有专门的老师做指导，也没有参加过类似的兴趣班，有些技巧和要领一直无法掌握，水平也就无法提高。
　　 此时忽然听说眼前这位刚认识的表姐夫就会画画，心里不免一阵惊喜，本想吃完饭又出去玩耍的心情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见我一直盯着他看，表姐夫也不再像刚才那么拘谨。他边吃边笑着说：“我也只是喜欢，画得不好。不过，今后可以一起学。”听他这么一说，我更高兴了，放下饭碗就把我平时临摹的作品拿给他看。没想到他竟夸我画得不错，只是人物身体的比例需要再准确，立体感需要再增强，衣服的皱褶需要在合理。而且，还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我的作品上比划着，纠正着，让我茅塞顿开，惊喜连连。心里的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
　　 就这样我们交流了足足有三四个小时，直到下午他和表姐走出了村口，我还恋恋不舍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土塬上的一个拐弯处。
　　 两天后，我专门去他家走亲戚，又一次聆听了他的指导和教诲，并欣赏了他很多作品。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和表姐夫的作品相比，我差得简直不是一点。可以说，连初学者的水平都达不到。真后悔那天不该把作品拿给他看，太丢人显眼了。我脸红得无地自容。
　　 也许他看出了我的窘迫，赶紧笑着解释说:“画画有个过程，谁都是从不会到会的，只要吃苦和坚持下去，就一定能画好。”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和鼓励我，听了倍感温暖，便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勤学苦练，做一个表姐夫这样画啥像啥、技术娴熟的人。
　　 从此，我利用一切业余时间临摹各种人物画像、花草树木，以及他送给我作品上的人物和风景。有时上课，我也会偷偷地在作业本上画，不是画人物肖像，就是画飞禽走兽，不是画树木花草，就是画高山流水。但更多的是偷偷画班里的男女同学。为此，不知挨了老师多少次批评，受了同学们多少次嘲笑。好在，那个时候，文化课的学习不很重要，批评之后我依然如故。
　　 本以为就这样长期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实现自己心中的画家梦想。没想到不出两年，全国的形式突然变了，学校越来越重视文化课的学习了，像这种不务正业的兴趣爱好根本不允许了。好像一切都是为了文化课的学习，一切都是为了备战中考和高考。加上以前根本没学到多少文化知识，基础差，底子簿，要迎头赶上，还真得下一番苦功夫。所以，只能把画画放置一边，一心一意学文化。
　　 谁知道，这一放就是三十多年。虽然参加工作后的一段时间学习过画画，也略微有所进步，但要达到当年我表姐夫的水平，还真是差得甚远。更何况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听父母多次说，表姐夫为学画画和写字下的功夫，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尤其在书法学习上，真可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除了下地干活，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画画和书法学习上，这也就是他能获得全国农民书法大赛一等奖的主要原因。
　　
　　 三
　　 此刻，我站在这集画画、书法和休息于一体的工作室里，看着一幅幅装裱一新的书法绘画作品，真是惊叹得啧啧称赞。那比照片还具有立体感的山水画自不必说，那毛发细腻、长啸于悬崖绝壁之上的老虎画自不必说，那活灵活现、形象逼真的人物画自不必说，单就那一幅幅尺寸不同、大小各异的正楷书法作品，其运笔之畅快、笔法之雄健、结构之遒劲，简直就是魏碑体的再翻版。特别是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跟印刷体不分上下，而且，满满地放了一柜子，真叫人羡慕不已。
　　 “写这么多，得要多长时间呀！”我笑着问道。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认真地说了句:“不下苦功夫是做不到的。”
　　 “可我看这些作品，明显感觉字比画多。我听说，你在写字上下的功夫要远比画画大得多，是这样吗？”我又紧接着问了一句。
　　 他看了看我，指着几幅画上的字说:“一幅再好的画，如果没有一手漂亮的字提额或落款，这幅画就算是失败的。所以，后来我就把大部分精力用在了写字上。”说着，便开始详细介绍起他曾经苦练书法的诸多往事。
　　 他说，二十多年前他就开始苦练书法。那时家里穷，没钱买笔墨纸砚，就用毛笔蘸着清水在屋里的一面光土墙上练。白天练，晚上练，干活前练，干活后也练。只要一有时间，就拿起笔练一会。有时一手端着碗吃饭，一手拿起笔也要练几个字。反正清水不要钱，写上去的字一会就干了，既省事又省钱。
　　 他说，这期间也经常外出承揽活:比如给墙上画宣传画，写宣传标语；给单位设计宣传板面，写宣传内容；乡上唱大戏写横幅标语和对联；甚至村里的红白喜事写对联和礼单，过年时给家家户户写春联，都成了他练习写字的最佳时机。有一年承揽了政府部门整条街道的宣传画和宣传标语的活，由于时间紧，任务重，他用了整整四十多天才干完。天天不是画就是写，就连吃饭，有时也是凑合着吃两口，干得每天下来腰酸腿疼不说，就连手指头疼得半天也伸展不开。那四十多天，真是把写字的瘾过了，也把写字的水平提高了一大截。
　　 他说，站着给墙上竖写要远远比站着给案板上平写难得多。有的人虽然字写得好，可他只能平着在案板上写，若让他站着竖写，就写不好了。有一年承揽了一批比较大的墙面宣传展板活，干了还不到三分之一，就被一个关系户给顶替了，他只好收摊回家。可没过两天，那家单位的负责人就找上门来，说是那关系户自己提出来退出的，原因是平时的字写得还不错，怎么一站着竖写，就不会了。可见在墙上练字，是非常重要的。
　　 他说，前几年的那次书法大赛，本来不想参加，总觉得水平不行，弄不好会丢人的，可几个朋友非让他参赛，就只好按要求报送了作品，没想到竟获得了一等奖。说到这里，他拿起镶嵌在镜框里的荣誉证书，笑着说:“不过，凭我二十多年来下的功夫，得这个奖也是应该的。”
　　 他说，我这一辈子，几乎把所有空余时间都用在了画画和书法练习上，不打牌，不抽烟，不逛街，觉得那都是浪费时间。只有看书、写字、画画，才是我最喜欢做的事，尽管孤独、单调，却其乐无穷。
　　 他说，我的工作室也是休息室，农忙时画得少一些，农闲时画得多一些。但不管忙闲，每天都要坚持画点写点，即使再累再晚，也不偷懒。特别是农闲时节，几乎足不出户，有时晚上睡到半夜，醒来一看墙上的几个字没写好，也要起来反复练习好几遍再睡。二十多年了，从未间断。
　　 就这样，他一边翻看着一幅幅作品，一边介绍着创作时的情景和感悟，整个身心都陶醉其中，以至于表姐喊了两三次吃饭，我们才欲犹未尽地离开了工作室。
　　
　　 四
　　 吃饭的时候，表姐一个劲地催我和妻子多吃饭，多夹菜，并不停地问长问短，可我的心思并不在吃饭和她的问话上，脑海里全是表姐夫刚才介绍的那些诸多往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在想，一个常年生活在农村的美术书法爱好者，用他一生的心血去追求梦想，放弃了一切业余爱好，牺牲了一切空余时间，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孤独和寂寞，走过了一段铺满荆棘的艰难路程，跑遍了四省八县的大小企业、政府乡村，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美术和书法作品，虽然成功了，有点名气了，获得了全国农民书法大赛一等奖的好成绩，可他依然离不开家乡这片热土，离不开家里的五六亩土地，依然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日落还“息”不了。日落后的时间才是他画画和写字的时间。当别人悠闲地散步、打牌、聊天和四处闲逛的时候，他却把自己关在屋里，全神贯注地创作着绘画作品和书法作品。这种专心执着的追求精神，不正是我所敬佩和学习的吗？
　　 记得丹麦著名作家安徒生曾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必须经过一番刻苦奋斗，才会有所成就。
　　 我国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韩愈也曾说过：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边苦作舟。
　　 是啊，一个有目标、有追求的人，只要经过了“一番奋斗，才会有所成就”，只要“勤为径”和“苦作舟”，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一点，我这位平凡而普通的表姐夫做到了。他不但创造了可观的经济效益，也让他的大名走进了千家万户。
　　 如今，他已经是七十二岁的古稀老人了，但他勤奋好学、吃苦耐劳的精神却一点没有改变，在美术和书法的道路上依然奋力前行，用他的笔墨书写着光辉灿烂的华表人生。
　　 离开表姐夫家的时候，雨总算停了，天空也比刚来时明朗了许多。
　　 我的心也如这天空一样亮堂了起来。
　　
　　 二零二一年十一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