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亲的大衣柜对于小时的我，充满了神秘和诱惑。
　　 母亲的大衣柜是家里唯一一件值钱的家具，是父亲结婚时爷爷请木匠打的最大、最值钱的家具。衣柜之所以神秘，是因为母亲用一把锁锁着它。只有在母亲打开时才可以看到里面，最上一层放着整齐的被子，中间一层放着衣服和一个小木盒子，下层也放着些衣物。衣柜之所以充满诱惑，是因为常常在秋后，母亲把父亲买来的苹果放在大衣柜里。苹果红艳艳的，泛着诱惑。而经过一段时间，衣服被香薰过，有一种特别的水果香味。在母亲打开门的一瞬，果香扑鼻而来。随即，果香弥漫整个屋子。一种异样幸福的味道。直到我大了，能够得着锁了，母亲才让我偶尔开次锁，她担心我把柜里面弄乱。
　　 大衣柜是那个时代的标配，全实木，二米高，宽一米半，显得有些笨重。但一对心形古铜色小拉环特别精美。用大漆刷过。那年，四舅结婚，我跟着母亲去姥姥家。母亲带着我，早去帮忙。姥姥为四舅准备的大衣柜，就是用大漆刷的。听说是三舅和表哥刷的漆。那味道刺鼻，让人不舒服。但那时是农村人家流行的。
　　
　　 二
　　 最早的印象中，母亲的大衣柜里总是一些小苹果，又小又青。放的时间久了，就会又香又甜又糯。母亲的大衣柜成了我的念想。
　　 水果，在80年代早、中期的农村是稀罕物。那时，保鲜技术低，产量也低。农村人在冬季吃上一个水果是很有点“奢侈”的。
　　 记得一年的冬天，随母亲去一个干姨家玩。干姨家生活殷实，她拿出一个又小又干瘪的苹果，有些难为情，笑着说，这是最后一个了！寒冬里，拿出一个苹果实在不易。但我也拒绝不了这诱惑，我高兴地接过来，哪有洗的概念，就小口地啃起来。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甜。还有一次，还是去那个干姨家做客，她炒了一盘干蘑菇。可能自己第一次吃，又香又绵软可口。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山珍野味吧！在印象中，第二次吃已是十几年之后了。
　　 记得第一次吃香蕉，是1986年春天，那年奶奶已得了不治之病。病重之际，为了让奶奶多享受一点人间美味，就买了香蕉让奶奶吃点。可奶奶已吃不下。我望着有气无力的奶奶，心里一阵悲伤。我忍住伤心，叫了声：“奶奶！”“哎！”奶奶答应着。无助的爷爷在一旁看着，说：“小伟，那有半根香蕉，吃了吧！你奶奶不吃了！”
　　 “我不吃！让奶奶吃吧。”
　　 爷爷见我不吃，就走过去，拿起递给我。我只得拿着，看着半个香蕉。
　　 “吃吧！”爷爷又劝我。
　　 我把香蕉放到嘴边，用鼻子闻闻，一股香甜的味道。这是我第一次吃香蕉，永久难忘。
　　 土地联产承包后，人们穷则思变。见到别人干买卖都挣了钱，父亲感到了压迫和恐慌，他千方百计地想法挣钱，从合伙承包小队的小拖拉机开始，又合伙买大拖拉机，又合伙杀猪……但屡败屡战，直到和好友合伙开电焊点，生活才开始转机。
　　 这时，母亲的大衣柜里开始放一些又红又大的苹果，也有时放些梨。当我感冒、头疼了，母亲就从大衣柜里拿出一个大苹果，递给我，然后微笑着看着我。我接住苹果，闻一闻，苹果散发着浓浓的香味，先咬一小口，牙齿透过绵软的苹果果肉，满口香糯，是幸福的味道。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享用完毕，我的病也就好了一大半。母亲放心地微笑着。母亲的大衣柜真是一个神秘所在，而母亲的爱是抚平一切病痛的最好的药。大衣柜见证了我一天天长大。
　　
　　 三
　　 衣服被果香薰的味道让人感觉真美。母亲打开大衣柜的一瞬，飘出来惊羡的味道。全家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摞放着，散发着果香味。
　　 一次，我的一个同伴要去走姥姥家，我同伴的娘，我叫她三大娘，就来我家，要求把我的新衣服借给他的儿子穿穿。因为那是新做的衣服，我还没穿过，也是准备过年去姥姥家才穿的，而且还是在大衣柜了被果香熏着呢！我怎能借给外人呢？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但坚强的我应是没让泪水流出来。三大娘见状，赶忙笑着说：“算了，我再想想法去！”我的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等三大娘走了，母亲认真地对我说，“人家就穿一天，我们不能太自私。若是你走姥姥家去，也去他家借，人家不借给你，你会怎么想呢？”
　　 我怔了好大一会，还是不情愿地让母亲给那个同伴送去了，我像是与新衣服永久分别似的，默默地盯着那件衣服，直到母亲离去，看不到为止。
　　 后来，生活水平的提高，母亲也不往大衣柜里放水果了。但那泛着记忆的味道一直印在了我的大脑里，直到永远，永远。
　　 母亲的大衣柜随着家的搬迁，已更换了三次家。83年和爷爷分家，由爷爷家搬出，搬到村子后半部的新家，放到了西厢房。那是父亲东拼西借盖的三间土房，地面是用土压实的。93年村子搬迁，大衣柜随之又被搬到了新的家，新家是砖墙楼板，防塌陷的圈梁，水泥地面。父亲说，铺地板太滑，冬天更冻脚。大衣柜放到了弟弟家的东厢房。我们的房子挨着，各自留出东厢房给父母住。有大衣柜的地方是母亲的家，而有母亲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四
　　 时光如白驹过隙。当年，我结婚时，父母一手操劳。我的衣橱，是三件套组合，实木的。弟弟在家具厂，选用的东北松木，现在还挺好，快三十年了。不过，妻子没有往衣橱放苹果的习惯，也没必要了。往里面喷喷清新剂，好像比苹果味还好。二十多年了，依然如新。而两个女儿喝牛奶、吃面包也已长大。以后的衣柜该是什么样呢？网上说，70后是孝顺父母的最后一代，被子女抛弃的第一代。现代生活压力大，人人都在为生活忙碌，真正孝顺与否，要看是否有一颗真心，是否在忙里偷闲的时光里为你付出多少。
　　 看到自己的衣橱，就想到母亲的大衣柜。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母亲把大衣柜当做宝一样珍藏着。经过几多春秋的变迁，五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的大衣柜已经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但质量依然，如同那个时代一路走来的那辈人的婚姻，历经种种变化和磨难，从牵手，到白发，坚守如初。她们所追求的是生命中的平凡和平凡中的从容。
　　 现在的家具大都数复合材料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解体，如同现代人游戏般、弱不禁压的婚姻。幸福婚姻要靠两个人共同的努力，我们应该善待、珍惜。真爱的伟大，就是在于心在一起。生活要实实在在，家具还是实木的好。
　　 如今，生活日新月异。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最美好的方向进行，每一步都已满载着自己的幸福与快乐。幸福的日子让我们淡忘了过去。现在，水果早已是平常物品，想吃就吃，没有了从前的幸福感。人，总是失去才知道拥有，而记忆中那味道是那么的清晰、生动。回到老家，我特意去看看母亲的大衣柜，站在大衣柜前，我想再次去感受，去邂逅童年的自己，把自己陶醉。于是，我习惯地往衣橱里的放几个苹果，希望衣服被香薰，生活也被香薰，然后，快快乐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