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每到高考的时候，我往往会想起一位英年早逝的高中同学。
　　 他的名字叫周勇，是我上高中后的第一个同桌。他和我一样，是来自农村的孩子。我们坐一桌不久，就感觉到他学习很用功，对人也很诚恳。那时我学习不认真，吊儿郎当的。有一次他情词肯切地对我说：“娃儿，你要认真学习呀！”那个时候的我最讨厌别人批评我，尤其讨厌像他这种好为人师的态度和竟然以师长的语气劝告，所以对他的这些话很是不以为然，甚至暗暗嘲笑他的憨。他真的有点憨，对人不是太机灵，从表面看不是很讨人喜欢。对学习呢，他也是凭着一股子憨劲努力拼搏。当时我们背书，大家都是选择清早、下午和晚上，他却不太一样，中午也要背书。通常是我们都在挤着吃午饭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到宿舍楼后的墙根下背书。他看到我们差不多吃好饭了，人也不挤了才放下书本去吃饭。我们都觉得中午背书没什么效果，甚至有同学打趣他这是“精神可嘉，效果极差”。他可不管这些，依旧“我行我素”地坚持中午也要背书。
　　 他真的很憨，还时时憨笑。他学习一丝不苟，但是也偶尔和大家一起玩闹。闹到高兴处，他那笑容里八分的憨气，完全掩盖了一分的得意和一分的狡黠。他也做出过让同学们觉得荒唐的事情，那就是有一段时间他只要一到周末就去离学校不远的新华书店看《新婚必读》，还反复看。有时候我们笑话他，他也只是露出含着半丝狡黠的憨笑。
　　 我记得他后来常常生病，有时候课间操和体育课他都没有参加。但是他一如既往地拼命学习。是啊，同是农村来的我，深深地理解他那“唯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的迫切愿望。高二分科以后，我们便不再是同班学习了。我选择了文科，而他读的是理科班，并且以全校比较好的成绩分在了较好的理科班。尽管不在同一个班，大家仍然偶尔交流。他依旧努力学习，依旧不时会劝勉人，依旧时时露出憨笑，依旧生着病。他的病越发严重，记得他的腿脚浮肿得厉害，有时候我们用手指轻轻按下去，凹陷下去的指印久久不能复原。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十点左右吧，我准备转到他们寝室玩。我刚走近门口，就听到了靠近门口的床上的他在轻声地痛苦地不断呻吟。其他室友，可能主要是因为第二天就要高考，竟对他的病痛充耳不闻。我连忙问他怎么了，他说今天没有按时吃药，痛得难受。我再问才知道，并不是吃西药，而是熬中药喝。当时学校宿舍是不可能熬药的，他平时都是到在校外租房的同学那里熬药。那个同学租房的地方虽然不是太远，但是对于久病的他来说，要自己走去是不可能的。而他的其他室友，可能是不想影响高考前夜的休息或者是不想停下紧张的复习，所以没有人愿意去。我给他说我去给他熬药，他劝我别去，说不能影响明天的考试。在他充满歉意的目光和语气里，我离开了他寝室。那几天学校管理比较严格，我向门卫说清楚了情况才让我通行。好在租房的同学也是我们分科以前的同班同学，我也经常去他租房的地方玩，所以很熟悉那个地方。我熬好药提着再回到他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为了尽量不打扰其他已经休息的室友，我们都轻手轻脚、小心翼翼，说话也尽量小声。他一直轻声地说着简短的表示感谢和歉意的话。现在想想，从那晚开始，似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憨笑了。
　　 高考以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后来听别的同学说他考上了外省一所不错的大学。有一个假期，我从位于省城的大学返家途中，在我们县客运站碰到了他。这时候的他痛病缠身、面容憔悴，他向我努力挤出的苦笑里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憨态。我们刚碰上面，还没真正说上一句话，就都要赶车，因为各自的班车都是马上要出发了。后来每每想到这事，总是心里有些愧疚，自己在慌忙中处事不够稳妥灵活，应该多问一句电话号码，问一问病情，问一问学习情况，至少掏点钱给他让他买点喜欢吃的东西。这是对生病的同学应该做的事情，可惜当时也没有做。再后来微信普及以后，从同学那里听到了他已经病逝的消息。
　　 唉，没想到那次的匆匆一别竟然是永别，这更加增加了我的内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