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四十，才发现生活如同登山，攀至半山腰才明白，一路走来多的是弯路，少的是风景。不管方向对不对，就历程来说，跋涉长于欣赏。偶尔抬头看天，间或觅颗野果，小情趣常有，大情怀难造，总觉心底波澜不惊。
　　 《论语》中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可我真正到了四十，还没活得明白和通透。年龄向前赶，思想往后跑，总与孔子给后人的八卦脱节。童心与真心俱在，童趣与真情难觅。
　　 每次下班回来，小女儿总要缠着我跟它折纸，折小狗、小青蛙、纸鹤，看着女儿开开心心的样子，心里也甜甜的。等纸折完了她又缠着我写毛笔字，捉迷藏。这样一来，弄得卧室一地鸡毛。爱干净的妻子自然受不了，免不了发火，火气一上来，没一个敢吱声的。我觉得跟孩子折这些东西不但可以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力，也可以激发她的创造力。妻子反唇相讥：“我看不惯这些东西，一个乱糟糟的卧室是不会给人带来好心情的，好的环境才让孩子健康成长。还有你，像个孩子一样，四十的人了没个当爹的样子。”一来二去，免不了口角。之后彼此心里憋着一股气，几天未消。说实话，妻子的干净是出了名的，有洁癖。有洁癖的人承受能力是很差的，脾气也不好。对凡事追求完美的人来说，她容不得你有半点瑕疵。时间一长，知根知底，尝试着承受与忍让，她每次发脾气时我也不再还击。可有时也有受不了的时候。有年年底，我有一份工钱没要上来，眼看要过年了，手底没多少钱，自然少不了妻子唠叨，实在憋不住了，便夺门而出。刚要出门，却被女儿一把抓住，随后她返身跑进厨房，将她妈妈刚炸好的油漉漉的丸子抓了一把塞在我的口袋，仰着小脸对我说，“爸爸，你路上吃。”刹那间，我眼眶湿湿的。人再狠，心再硬，生活中总有一处风景让你变暖。
　　 常常抱怨，一个人自食其力白手起家的艰难；妻子也抱怨，有亲难靠的无奈。妻子一手拉大两个孩子个中艰辛可想而知。这还不够，前些日子哥在电话里说父亲的耳朵聋了。我一度哽咽：“爹怎么会聋呢？”许久后，哥一串叹息：“都快八十的人了。”我一时语塞，心沉沉的。上有老下有小的窘况不能不去面对。可每次我下班回家，看到一桌子香喷喷热饭的时候，一身的疲惫也便慢慢消失，孩子可爱的笑脸也由不得你喊冤，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公平，只是你给自己强加了不平衡的砝码，这个道理必须强迫自己接受。那天下班后，带着妻子和女儿逛街。妻子说：“今天买的樱桃这么酸。”女儿说：“妈妈，甜的都让找吃了。”女儿不假思索却语出惊人，听得我心泛波澜。人再累，心再苦，生活中总有一颗果实让你感觉到甜。
　　 年过四十，如凤梧老枝，总有一种颤栗和坠落感，迷惑恐慌。尘世中行走，如果不整出点变故或意外，总觉得对不住上有老下有小的常理轮回。意想不到的是，年关刚过，妻子查出患有乳腺癌，这于我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可怜的是妻子，承受着化疗和手术的痛苦；更可怜的是孩子，由于疏于照顾，在长身体的年龄瘦如一根竹杆；最可怜的是岳父岳母，整天愁眉不展，一有不慎，就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情；可恨如我，手足无策，温存有余，体贴不足，不知该怎样劝慰受病痛折磨的女人。头发掉了，胳膊肿胀，食欲不振，脸色也暗淡了，村上春树说得没错，人不是慢慢变老的，而是瞬间变老的。岳母说她的病是生气生的，事事你得让着她，不能她说一句你还一句；孩子她舅说，吵架也不能逃避，逃避和沉默说到底是冷暴力。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思来想去，只有静下心来，悉心照顾妻子。由于医院离家近些，陪妻子打完针后我便回来做好饭，带到医院，每一次小女儿总会缠着我一块看妈妈。唯独母亲节那天没有来，留在家里打扫卫生。晚上吃的是大女儿做的米饭，夹了红枣和葡萄干，还有炒莱。虽然橱艺稚嫩了些，可吃到嘴里香润可口。等吃完收拾碗筷时，在快餐杯的底部我发现了一个漂亮的卡片，那是小女儿留给妻子的，画的是一个扎小辫的女孩由妈妈牵着在阳光下的花丛里捕捉蝴蝶，一侧是歪歪扭扭的两行字：妈妈，早日康复，我们等你回来。此刻，我能感到妻子瞬间的哽咽。人再难，心再冷，身边总有一处阳光让你看见春天。
　　 后来我问大女儿，我是不是对你妈不好。大女儿说：“你对我和妹妹都好，只是觉得对妈少了些热情。”这让我想到了母亲在世的时候，由于身患气管炎常年卧床，父亲也是为了生活早出晚归，回来除了跟母亲一块吃饭，喝喝闷茶，剩下的就是母亲无助的叹息和父亲粗重的酒气。缺乏关怀，总让人心底薄凉，所以母亲常对我们说：“你爹不会疼人，这死老头子只知道埋头干活，恨得我牙根子疼。”可当母亲去世的时候，就数父亲留的泪多。我也常想，我对妻子是不是多了些冷漠，以前吵架太多。向一朋友请教，朋友说：“两个人怕的不是吵架，而是不会吵架，会吵架的吵出感情来，不会吵架的吵出伤口来，吵架是门艺术，这门课学好了，生活才有情趣。你要像我一样，狠里吵，狠里宠，让她觉得你是一个大爱大恨的人。既要让她感觉到你一直在乎她，还不能伤害她。人不能只顾赚钱，财富要积累，感情也得培养。”细细想想朋友的话，茅塞顿开。而妻子在大半年的煎熬之后，六个疗程的化疗结束，除了上肢一直肿胀之外，其它还好，没有出现我们担心的癌细胞转移和扩散，当然还需定期复查。出院后，我劝妻子少生气，好好静养，以后再也不吵架，因为我不会吵架。妻子泪水吧嗒吧嗒直掉：“我希望你能跟我狠狠地吵一架，你不跟我吵反而觉得遭受冷落，我说不出你哪里不好，就觉得咱们之间缺少些什么。”陪着妻子领着女儿走在郊外的河堤上，清风拂面，花香扑鼻，绿意绕身，是呵，生活中每一处风景都充满生机和活力，温暖和希望。就在这一刻，当我们收到江山风恋社团碧潭飘雪师姐发来她和文友们丰厚的爱心捐款和热心问候时，心间暖意流动，如眼前风景，年画般温馨。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我们坐下来，妻子斜靠在我的身上，眯着眼睛说：“现在终于活明白了。幸福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值得俯身一靠的人，值得孩子仰首一望的人，你无须多富有，只要让孩子在你身上看到将来。”小女儿若无其事地剥开一块口香糖塞在我嘴里：“爸爸，多吃点糖，嘴巴会变甜的。”我和妻子相视一笑。终于想通，人再倔，心再狠，总有瞬间的感动会在你的世界变为永恒。
　　 四十而不惑，不惑之惑，终于释然：放不下的感情是暖，吃不了的苦头是甜，吵不清的架是真，扯到骨子里的恨才是爱。人间烟火色，最美寻常心，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