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吐月山杏花闹春(散文)
一
入冬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正经下过雪,山野少了这么一层硬壳,冷寒便径直进入到土壤之中。湿润的地气被隔到了深深的地下,山野冻成了一个大疙瘩,不像石头,却胜似石头。
这里的人们对春天是非常敏感的。进入四月,气候一改往日的尖利,河道里的坚冰虽然依旧皑白,已然换成一张和颜悦色的脸,显得那么的温良。河柳簇拥在河道旁,抢先吐出了淡白色的柳茅狗儿,一团团地举在空中,搔着风儿的痒痒。没两天,狗狗儿上便扑满艳黄的香粉,引来了刚刚出巢的蜂儿。那蜂儿度过了冷酷的严冬,身上没有恢复多少气力,发现了这许多的花粉,恨不能尽数搬回巢去。勤劳的本性,让它搬不动又丢不掉,只好抱着狗狗儿,不停地呻唤着。
山根一带是最温热的地方,太阳总去那里打转。阳光普照,往往是一种习惯,那是因为跑顺了腿儿。太阳一出山,先去那里报到。冰凌花是这个季节里的第一朵花,花朵不大,却意义非凡。能钻破这个硬土疙瘩,需要靠自身的锐利之外,还需要点耐心。坚贞的性格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培养出来的,不是所有的植物都具备。在这样的条件下,一朵朵地绽放开来,盛开的意义显得无比高贵。
我喜欢这春天的夜,那只寂静的手,终于有意识地拧开了声音频道旋钮。那细密的声音,进入耳膜的那一刻,便酥酥痒痒地,一直钻到了心灵深处去了。这一夜夜的黑,从此有了内容,让脑子里的那片沉郁,有了一丝光亮的闪射。接着,便听到了更大一些的声音,细细密密,如同一只只脚在纷至沓来,仿佛我的门前走过一队整齐的脚步。
春天的心思缜密得很,她眼前的大疙瘩,解决的方法不是砸,而是润。此时的雨,又如同有千万只手在拨动着心弦,绷紧的神经被梳理得平顺丝滑,与这个夜,紧紧贴合在一起。
二
一夜的风雨,让山川地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落叶松绿了,却不是那么的醒目,好像被一层绿雾所笼罩着。那枝头上的芽苞微微绽开,一丝丝的绿意露了出来,一只小舌头吐了出来,在贪婪地舔舐着甜蜜的春天。
山林间猛然增添了几盏白晶晶的亮度,那是白炽灯一样的亮度,晃得眼睛有些眩晕。那是远远的山坡上发生的事情,一朵云一样的亮度停泊在那里。那真的是一朵白云吗?春天里的许多稀奇,总是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山坡不是很遥远,却很陡峭。那团白色就在前方,犹如一盏指路明灯,在为我修正着方向。那是一棵树,一棵有一搂粗的山杏树。如此巨大的山杏树,实在是罕见,如果不是一树花,万万想不到会是它。此时,我站在树下,被一个巨大的花伞笼盖。树冠高耸,一树的洁白与淡淡的晨雾融合在一起,泛着微微的润甜气息。
看不见花色,却可以感受到。高高在上的杏花,好像是一群登高瞭望春天的女孩子,我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喧闹,却看不清她们欢愉的笑脸。
一片白洁,站在这里与站在几里外的感觉是一样的。花是相同的花,有所不同的是树的高度。杏花细碎,近些便看着亲切。高高的树给人无限高傲的感觉,低矮的树,可以与人共舞。花朵的颜色与花瓣的周正,是深入人心的,仰望着这棵老树,我不由地想起了吐月山。
奔明月镇,去看杏花,此时一定正是时候。我下车便看见那山上星星点点的白,每一朵花都不会拒绝春天的邀请,每一朵花注定为春天而盛开,它们果然如约而来。我不由会心一笑。
三
吐月山在安图县明月镇的南部,海拔776米,为明月镇最高峰。因在文革期间,山上曾用石头摆过歌颂伟大领袖的标语,一度被称为“万岁山”,后来回归原本,还称“吐月”,是因明月每每从这座山顶升起,万缕银光笼罩着小镇,小镇的名字由此得来,却是更为贴切现实。
山里纳月色,夜晚灰暗,不忍行人赶路,于是从山坳喷薄吐月,一个“吐”字,真的有反哺之意,山吐月,月放光华,诗意是连绵的啊,想想山名,看看山吐月,不由得人不醉。
我常常来吐月山,主要的目的是登山锻炼。这里的杏树是很多的,深藏在万木丛中,虽然不在它的花期里,还是能够辨识到。一副羞答答的样子,美盈盈地在树丛里笑。
从来没有真正地站在杏花的面前,当一树杏花展现在眼前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花朵的光焰十足,如是在燃烧。我想起那句“山青花欲燃”的诗句时,细细去品味,发觉这个“燃”字的生动,在这座山上,有着完美的体现。
之前看到的老树上的杏花,过于高耸,如同一束珍贵的礼品,敬献于天地,我这等俗人怎生得见?眼前的花,让人看得分明。长长的蕊丝宛若细细的睫毛,绯红的花瓣好似浅润的樱桃小口。清清淡淡的香气,弥漫在这片天地,将一座山都笼罩在香阵之中。
我环顾四周,这一树花不远处还有一树花,不同的地点有着不同的花貌。山脊上的杏树要矮壮一些,山腹之中的杏树要高挺许多。紧走几步,便可去看到那一棵,回头还觉刚刚看过的好。这座山的那个“吐”字也刚刚的好,轻轻地吐出一缕香,凝在树丛间,让人生怜,让人生爱。
此间的杏花,让我思绪万千。上山前,在街道间也看见了杏花,却觉得没有这里的明艳,是车水马龙把那份美丽冲淡了许多。这山坡上的杏花虽说清新,却透露出许多的不自然。为什么呢?仔细观察之后,方看出其中的端倪。
眼前这些杏花树,不是以一棵为单位,是以三两棵为一组,而且绝不是树皮嶙峋的老树。这种形态是因为十几年前,或者更多年前的砍伐所致。山下的居民为了取暖,而砍光了山上的树。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碗口粗细,新生长出来的树,还没有形成强大的阵势。人烟近了,森林远了,这个道理在这里尤为明显。
眼前这几株杏花,还没有形成阵势,更谈不上风景。而山下的杏花是不是从这里移植过去的,不得而知。想那杏花去美化城市,无可厚非。只是不懂那山杏的生活习性,它的境界在高冷之巅,一棵树的美丽也是一座山的根本所在。
一座山有着它的古老与年轻,古老是一种沧桑之美,树木的年轮与树干上的苔藓,让这座山变得神采奕奕。年轻是因为一棵棵树木的老去,新的萌芽在老树倒去的地方,重新萌发出来。不知道怎的,我此时的心又回到家乡的那棵老杏树的身边。
我们应该永远保存这样的思维,爱护一座山的古老与年轻,是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好纪念。
有时候生活很沉闷,但想到吐月山的杏花开始缤纷了,就来了灿烂的心情,我固执地认为,吐月山的春天是杏花闹腾的,也是山间藏的月亮照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