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小姨(散文)
小姨走了,很快,就几分钟,她甚至等不及120急救车的到来。
表弟在电话里说小姨没有留下一句话,很安详。她走得坚决义无反顾,如鸟投林似鲸归海,将这世间所有的羁绊都弃之如履。母亲伤心欲绝,由于疫情管控的原因,她无法跨越千里去送自己亲妹妹一程。
当小姨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就响应号召去了大西北,在那个漫天飞雪的军马场里肆意地挥洒着青春和汗水。那时我还小,理解不了那个时代蹉跎的岁月,但至今我仍记得小姨当年的样子,一身戎装英姿勃发,浑身散发着年轻的朝气。
儿时在姥姥家长大,与小姨特别亲近。小姨回城后天天带着我玩,小孩子总是贪嘴,每次小姨带着出门都会有零食吃。有时候是一把水果糖,有时候是一串糖葫芦。那个时候每到夏天总有小贩在胡同里叫卖新鲜毛豆,姥姥买一篮子回来,小姨摘洗干净煮上一大锅,记忆中北京的毛豆特别香甜,那就是童年的味道。
小姨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小姨夫。一开始我很讨厌这个瘦瘦的男人,贱兮兮的脸上挂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一笑就露出两颗大板牙。我觉得他好丑,根本配不上美丽的小姨。姥姥却很满意,说他是大学生有文化,未来前途似锦。小姨不过才初中毕业,在那个年代算是高攀了。小姨夫很聪明口才好,会讲很多有意思的故事。他总是刻意来讨好我,自从他出现以后我的零食就更加丰富了。渐渐地我也接受了小姨夫,喜欢看着小姨对他呼来喝去,指挥他屁颠屁颠地干活,我在一边乐不可支。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没多久小姨就出嫁了。小姨出嫁的那天我哭得昏天黑地,撒泼耍赖非要跟着小姨走,大人们全都在笑,没有人理解我的伤心和痛苦。我觉得我的生命中突然少了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我不明白明明是我的小姨,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别人家的人。
小姨夫用自行车带着小姨回来,那个时候整条胡同里都没有自行车。小姨夫有自行车,就相当于现在拥有一台宾利。一进胡同口他就不停地按着车铃,趾高气昂神气活现。姥姥偷偷告诉我,小姨夫当了车间主任,管着一百多号人,已经是大领导了。小姨的工作也是小姨夫给安排的,和他一个厂子,双职工铁饭碗,胡同里的街坊都羡慕小姨有福气。我不羡慕,心里酸酸的,看到他俩坐在一起我就来气!趁人不备偷偷跑出去拔掉了自行车的气门芯。小姨在院子里转着圈地追着我要拧我耳朵,被小姨夫笑呵呵地拦住了,他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小姨怀孕了,挺了大肚子回到姥姥家来,我赌气不理她。小姨变戏法一样端出一盆青青的杏子招呼我来吃。实在经受不住诱惑,只吃了半个我就吐掉了,那个酸!酸得我怀疑人生。小姨满脸得意和恶作剧后没心没肺的坏笑,然后她在我崇拜的目光中吃光了所有的杏子。果然,酸儿辣女,表弟出生后白白胖胖,很壮实。我上学以后父母把我接去南方安了家,从此后和姥姥、小姨天各一方聚少离多。
姥姥年事已高,在姥姥八十岁那年母亲把她接到了我们家。小姨常常写信过来,每次接到小姨的信姥姥总是让我读给她听。从小姨的信里我了解到了很多小姨家的情况。表弟会走路了,表弟会说话了,表弟上学了,大厂子里效益不好小姨下岗了,小姨夫带着几个人承包了街道的小汽修厂,家里借了很多外债,还向银行贷了款,小姨夫的汽修厂终于赚钱了,汽修厂扩大经营了。小姨家开了两家4S店了……
在我上大二的时候姥姥去世了,小姨闻讯赶来,见到我后她使劲抱着我哭得肝肠寸断。依着落叶归根的风俗,小姨要带着姥姥的骨灰回北京去。料理完姥姥的后事小姨就走了,以后总是每隔上好多年才能见到她一次。
我最后一次见到小姨是一个夏天,我出差去北京,顺便去小姨家探望。小姨夫已经年过七十,小姨父已不再忙绿,除了每天早上溜溜鸟就是待在家里写写画画练书法,家里的生意都是表弟在打理。小姨的头发也已经全白了,她见到我很高兴煮了一大锅毛豆让我吃:“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毛豆!”
那毛豆真好吃,绵软微甜透着一股清香。
小姨走了,享年七十岁,想念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