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驭牛(散文)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新中国初建不久,百废待兴。加上天灾干扰,致使我们这一带的山区农村人生活特别困难。我家五口人,只有父母在生产队里劳动,每天起早摸黑,劳作一天挣得十分工分,价值最多管三毛钱。全家靠那点工分自然是养活不了的,因此我家就成了生产队的缺粮大户。
生产队长福叔是个关心群众的好人。我八岁那年,福叔对爸爸说:“你那山娃子可以放牛了,我给他弄一条牛放放,挣点工分,缓解一下家里的困难。”父亲欢喜地答应了,就从队里牵回一条健壮地大水牯牛。父亲对我说:“好好放,可以给家里挣点粮食钱。”
我点头答应着,伸手就去接父亲牵牛的绳子。谁知那条大水牯牛一见到我,就瞪起眼睛,弯起脑袋,把两只牛角摇动得像拨浪鼓一样,鼻孔里就发出“呼呼”的响声,样子就像要打我一般。我想:这牛为啥要这样对我呢?那大牯牛瞪着大眼,盯着我身穿的破旧衣衫,盯着脚上的草鞋。我明白了,这条牯牛有点欺负穷孩子。我不管这些,也不管牛愿不愿意,从父亲手里接过牛绳拉起它就走。
黄牯牛把脖颈硬起来,扭着不肯跟我走动一步。我陡然生气起来。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条就朝它背上使力抽打,还凶神恶煞地朝它大声吆喝。心想你有牛脾气,我有脾气牛。刚抽打两三下,吆喝四五声,牯牛好像知道我不好惹,就顺从着我走了。就这样,我每天放牛时,手里就拿着一根竹条,只要大水牯牛不听我指挥,我就把竹条摇得“嗖嗖”发响,像要抽打它一样。每当这时,牯牛就不和我较劲,乖乖地听话。我成功的驾驭了牯牛。我也就安心的当好放牛娃。这一年,我把大牯牛放养得膘肥肉满,挣得八百个工分。年终决算,我家不欠队里口粮钱了。我的驭牛为家里做了第一次贡献。
第二年,我继续放牧这条大水牯牛。也许是这条大水牯牛摸透了我的脾气,认为我是动作做得凶,喊得高声,而实际不会打它。它就与我较劲,有时就很不听指挥。夏天天气炎热,牯牛想到大堰塘里去游水。竟然不顾我的驾驭,挣脱绳子奔跑到大堰塘边,一下跳进水里,鼻孔发出“呼啦呼啦”的吼声。我没有办法,只好看住它,任它在堰塘里游个够。直到傍晚,大牯牛才从堰塘里爬出来。自然它是挨了我的竹条抽打的。我一边抽打,一边训斥。大牯牛好像知道自己错了,也就没有多加反抗。依旧听从我的驾驭了。
以后我就留心给牛洗澡,还牵着它到小溪边,池塘里游水,大牯牛再也没有发生有挣脱绳子的现象了。
我那时真是“初生小孩不怕牛”。我和大水牯牛日久生情,我每天按规律对它照护,大牯牛也就显得十分温顺起来。这时父亲又带回一条大花狗,我,狗和牛都成了每天的伙伴。狗很通人性,也跟牛友好。于是我把看牛的任务交给大花狗。大花狗也很认真地承担起责任,只要大牯牛一走远,大花狗就“汪汪”地咆哮,牛就乖乖地返回来。有了大花狗的协助,我就利用放牛时间看书,看连环画等。
倘若我们又三五个孩子在一起放牛,那就还要玩玩“赛牛”的游戏。这种“赛牛”不是催牛去打架,而是我们这些放牛娃骑在自己的牛背上赛跑,看谁的牛跑的快,看谁不从牛背上摔下来。比赛时,别的放牛娃还要自己寻个脚垫,用力爬到牛背上去。而我只要一声“吁”一声,大牯牛就低下头,再“吁”一声,大牯牛就一扬脖子把我送到它的背上,因此我和大牯牛老是赢家。每当我赛牛赢了,我都要寻一把最好的青草来给它吃,表示对大牯牛的慰劳。让它继续在赛牛中领先。
可是有一回,大牯牛对我的使唤似乎很不满意,极不情愿的参加赛牛游戏,我也没有察觉它的情绪,或者说我根本没有引起重视。那天赛牛一开始就不听我的驾驭,大牯牛起步就发疯似的跑起来,我只听得耳边呼呼风生,进入一片刚砍过的毛竹林,我就从犊牛背上摔下来了。还好的是没有竹桩子插进我的身体,,只是屁股被摔得生疼,算是捡回一条小命。还有一次,我和大牯牛在田埂路上行走,那条大花狗也与它并排走着,还无故朝它发出“汪汪”的叫声,惹得大牯牛发气了,就狂奔起来,结果我从牛背上飞出去,摔进水田里,全身湿漉漉的,来了一个狗啃泥浆……
放牛驭牛中总是充满着喜怒哀乐,因为驭牛放牛就是我那时的生活。也许是大牯牛熟悉了我对他的驾驭,也许是我因为有了经验而疏忽,也许是大牯牛对我的严格驾驭感到了厌倦,也许是大牯牛对我放牧时看书的行为不满意,反正它总是不再那么遵守规矩了。那一天下午,我把它放在山坳里,自己就埋头看起小说《水浒传》来。我看书入迷,大花狗感到枯燥单调,也偷跑去会它的“情人”了。大牯牛就乘机溜到一块麦地里,它憨吃猛胀,它专吃麦的嫩尖,把一亩地的麦苗啃得全是半茬子。它享受了一次最美味的晚餐。
可是乐极生悲了,大牯牛到晚上肚皮发起“青草胀”来,就给撑死了。我把队里的牛放牧死了,父亲大惊失色,连呼:“怎么办,咋赔得起呢?”父亲去向福叔求救。福叔当着大家说:“这条牯牛年纪很大了,生死有命,好在它临死也吃了一顿饱饭。”
在福叔的安排下,当晚生产队就热闹了一晚上,屠宰工将牯牛的皮扒了,把牛肉砍成块子,会计按照比例,给每家每户分了牛肉,家家都尝到了牛肉的美味。真是皆大欢喜,牯牛死得其所。
我是没有牛放了。我也要到集镇初中读书了。从此我和家乡的牛就疏远起来。到上世纪80年代,我已经是有十多年教龄的乡村小学老师了。那次,我穿着新买的一套衣服回村,见到远处有牛在放牧。我就停下步子拉开架势,温柔地发出“吁”“吁”声,以期唤起牛的温柔记忆。但那些牛不认识我,善意的牛就瞪起大眼睛盯我几眼,不善意的就弯起头角朝我冲过来,那我也就只好比它跑得要快。
事后我想起来了,牛都是有个性特征的。总的印象是:在贫穷时,人性比较大胆,牛也伪装出一副善良的表情,来任人驱使;但是一旦生活变好了,人们习惯了养尊处优,就不会再去尝试一些具有挑战性的事物,对于貌似强大的牛也心存畏惧。牛也聪明地看到这一点,于是变得不像从前那么温驯,牛性得到充分地暴露。这是牛性,也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