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松树菌的记忆(散文)
松树菌的记忆
一
江山文学网记者部派遣我采访太行飞剑老师时,我为了解她,去读她的文集,一下就被她大量写实的散文吸引了,我迷进去,一连读了她四十七篇写父母的散文,一下打开了我封闭了多年的有关父母记忆的大门。幼年一幕幕和父母生活的场景,在眼前萦绕。那关于巴山上松树菌的记忆,忽然鲜活起来,连忙拿起笔记录下来。
二
随母亲第一次在巴山上捡拾松树菌那年,我刚九岁。那是我家搬进父亲单位车队家属院的第二年,母亲那时候还很年轻,她去厂区后边的巴山上捡拾松树菌,我和妹妹就跟着一起去。
那天,梅雨过后的第一个晴天,太阳一大早就溜过山头,在楼后边发出耀眼的光芒。母亲兴奋地从墙上取下篮子,拿着篮子的一头,把篮子的另一头在地板上“咔咔”地磕了磕,篮子上的尘土“簌簌”掉下来了。母亲穿上了长筒胶鞋,笑着对我和妹妹说:“你们不是喜欢吃松树菌吗?走,我带你们捡去。”捡拾松树菌,母亲行吗?我有些吃惊。我可是见识过马大妈捡拾松树菌回来,在车队的场院引起家属们的羡慕,大家围着她七嘴八舌,“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也有嫉妒的,不冷不热说些不中听的。不过,我还是挺佩服马大妈的,后山山很深,她敢一个人去。母亲见我惊讶,又说:“我陪你马大妈去后山捡拾松树菌好几次了,早已经摸清各种菌子生长的地方了。”听母亲这么说,我高兴起来,和妹妹一起也翻出家里的菜篮子,“咔咔”磕了磕,穿起了胶鞋。母亲穿着她常穿的那件蓝色咔叽布上衣,蓝色裤子,黑色胶鞋,提上篮子,带着我们下了楼。路过柴棚,她一个人径直开锁进去,在柴棚里摸出三根打磨光滑的竹子棍,出来略显担心地递给我一根,说:“燕儿,你不是怕蛇吗?拿上竹棍,一路打着,蛇就跑了。”我一想,还挺对,就高兴地接过来竹棍,一边摸着光滑的竹棍,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看来母亲是早有准备呀!正想着,母亲已经走过楼角,到了菜地边的路上,我和妹妹连忙跑着跟上去。梅雨过后,青菜长得格外茂盛,一片碧绿。李阿姨正站在埂上拔青菜,她直起腰来,边用手背捶打着腰身,边问路边母亲:“兴平,你这是带孩子们干嘛去?”
母亲回复:“我带她们上山,捡拾松树菌去。”
李阿姨笑嘻嘻地打趣母亲:“这季节蛇可多,捡拾松树菌可要小心,别被蛇咬了啊!”
母亲一扬手里的竹棍,说:“我防备着呢。”说着就轻快地绕过李阿姨家的菜地,从容爬到上了山路。李阿姨满脸笑意,乐呵呵地看着我们上山。
母亲带着我们沿着上山的羊肠小路,气喘嘘嘘地爬上山。到了横着的环山路,我们停下来歇息。略微喘了口气后,就沿着横的环山小路走去。路边的野草丛里,长了一撮一撮的黑色地软。母亲见了,以为我们不认识,教我们说:“你们看,这一撮一撮的黑色堆头,就是地软。也可以吃的,可以蒸包子。但我们今天捡拾松树菌,不管地软,走吧。”我回答母亲:“我认识地软,我在汉江河岸上拾过。”母亲想起来,笑着回了句:“哦,对的,是我忘记了。”
我们继续往上走,翻过一面阳坡,又向下走,走到最低处,到了阴坡的地界。这时母亲说:“菌子喜湿又喜阴,阴阳交界处,是松树菌喜欢的生长地,你们就沿着这一片,往上找……”说着,拿竹棍敲打了几下青灌木,向上走去,我和妹妹连忙跟上。走了几分钟,我们的裤子就被草尖灌木上的露珠打湿了,湿乎乎地贴在腿上,凉嗖嗖的。母亲忽然兴奋地指着前边说:“燕儿,蓉儿,你们看,松树菌!这么大一片松树菌!”我们随着母亲的手指看过去,一大片松树菌,黄灿灿地从土里冒出来,像一把把金黄色的蘑菇伞,大的有鸡蛋那么大,小的有鹌鹑蛋那么大。它们绕着松树长着。“看,松树西边有,南边也有!”“好神奇!”我和妹妹惊喜地叫着,急忙跑过去蹲下捡拾。我们快乐拾着,心里别提有多兴奋了。一会儿,就把那一大片松树菌捡拾干干净净,篮子里也堆成了小山。母亲看看篮子,又看看我和妹妹,眉眼都带着笑。我们继续往山上爬去,忽然一条褐色的大虫子,呼噜噜地朝我们爬过来,吓得我一下跳起来,喊:“妈呀,这是什么呀?”母亲急忙安慰我:“别怕,别怕,这是千脚虫,不咬人。”听了母亲的话,我才壮着胆子向那只虫子看去。那虫子这时也停止了爬动,它大概有三寸长,小拇指样粗,深褐色。脚真多,整整一排,身体另一侧还有一排,爬动起来,就像龙舟比赛一样,两排桨整齐起落,很好看。我惊叹说:“这么多脚?难怪叫千脚虫!”千脚虫看我不动弹,就一掉头,无数细爪一齐摆动,跑进草丛中,不见了。
我们继续捡拾沿途零星的松树菌。走着走着,遇到一大朵一大朵的灰白色蘑菇生长在大树下,看着鲜嫩无比。我随手捡起一朵,拿在手里端详着问母亲:“妈,这是什么蘑菇?这么大!”母亲接过去看了看,回答:“这是石灰菌,也可以吃的,就是口感不太好。有人捡拾了,卖给土特产公司,晒成蘑菇干。”我长呼一口气:“哦——”心里挺高兴,心想,这大山里真神奇,到处都有奇异的东西。脚下的路渐渐变得泥泞起来,胶鞋被黄泥包裹了厚厚的一圈,重重的,感觉快走不动了。母亲扭断一根青冈木枝条,戳掉胶鞋上的黄泥巴,我和妹妹马上学着如法炮制,一会儿鞋上的泥就被戳掉了,然后学母亲的样子,把鞋帮斜贴在草地上蹭一蹭,泥就没了,脚下立刻轻松起来,走路也一下子轻快多了。又见到一窝松树菌。说一窝,是因为它们绕着几棵松树,密密匝匝长成了一个蒲篮那么大一片,黄灿灿的,十分惹眼,看着就像一窝窝似的。我和妹妹赶紧俯身去拾,拾完后起身看,母亲在距离我们五米远的地方,也正在弯腰捡拾呢。看来,松树菌真的是挑地界长啊。 又捡拾了一大片松树菌,篮子已经满了,心里也满是收获的喜悦。我们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亮晶晶的,妹妹的脸,红彤彤的,母亲的脸颊也尽现红晕。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热乎乎的,我想我的脸应该和妹妹一样,也是红彤彤的吧。
眼看过了半山腰了,母亲说:“再上去,生长松树菌子的可能性就小了。我们拾的菌子差不多了,回家吧,下次我们再来。”于是,我们快乐地下山。路上,我和妹妹唱着歌儿,跑在前面,母亲跟在后面,笑眯眯看着我们。
回到家属楼,母亲带我们在楼下用水龙头冲洗了胶鞋,收拾干净后才上楼,在门口脱下胶鞋,换上拖鞋。母亲把她捡拾的松树菌倒在筛子里,分成两份,用塑料袋子装了一份,嘴里念叨:“我是向你马大妈学的捡拾菌子,该给她分一份,吃水不忘挖井人嘛。这一份给你马大妈吧。”又装起另一份念叨着:“常言说,见一面分一半。这一份给你李阿姨。”说完,她提起两个袋子,去给马大妈和李阿姨送菌子。
母亲提着松树菌走了。我和妹妹把我们篮子里的菌子倒在筛子里,然后坐在小板凳上摘菌子。摘菌子要心细手细,我们拿着剪刀,细心把菌子的泥根去掉,尽量少剪掉菌根,不舍得浪费一点干净的部分,因为那时我们自己的劳动收获呀。父亲从外边回来了,他习惯性地背着手,伸着脑袋,睁着大眼睛,一脸兴奋地看着我们,问:“兴平,你今天带燕儿和蓉儿去捡菌子了?”
母亲笑呵呵地回答:“嗯,是呀。你今天跑到哪里去了?”父亲回答:“老徐在老家盖房,邻居封了他的路,还把拉砖的师傅打得住了医院,调解不到一起,老徐要打官司,让我帮他写一份诉状。”母亲迟疑一下,说:“都是邻居住的,这不好吧。”父亲哈哈大笑起来说:“是啊,所以我才没写呢,劝了老徐好一阵子。”母亲点点头说:“孩子们把松树菌都收拾干净了。还是你去做吧!”父亲大眼睛一眨,眉毛一挑,很自信地回答:“那当然嘛,舍我其谁?”
父亲厨艺不错,但平时很少下厨房,今天我们有口福了。我把干净菌子交给父亲,父亲一个人进了厨房,还拿出他过年留存下来的一块腊肉,洗了,在炉子上煮着。时间不长,父亲在厨房里喊一声:“搭桌子,吃饭喽!”弟弟也做完作业走出来,和我一起搭桌子。父亲端着菜上桌了,一盘做了腊肉炒松树菌,一盘做了泡菜炒松树菌。做饭时,母亲到楼下地里拔几棵苔儿菜回来,父亲又清炒了一个青菜。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父亲豪爽地打开白酒瓶,优雅地给他和母亲各倒一杯城固特曲……
三
上星期天休息,我去陕中附院肾病二科探望闺蜜可君她爸,可君她爸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年龄大了,血液出现问题,今年再次住院后,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说出一个罕见病名字,“抗肾小球基底膜”,医院推荐换血。换血后第一天早晨六点,她爸陷入昏迷,医院经过一番抢救措施,到夜里两点人才清醒,所有人都很高兴,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看着可君和她爸调皮地互动,一下又勾起我对父母的想念。回来我查了万年历,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今年也七十七岁了。在母亲,父亲相继去世后,当年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吃饭的情形弥足珍贵。此刻,回想那腊肉炒松树菌,泡菜炒松树菌的香味,还口齿留香呢。或许,我再也不会吃到自己和母亲捡拾的松树菌了,更吃不到父亲亲手制作的腊肉炒松树菌了。但松树菌,还是在我的记忆里飘香。我赶紧翻出《松树菌的记忆》,几经润笔,投稿了。
极冰老师将小时候随母亲上山拾松树菌的往事,如数家珍,使人有种如影如随的亲密感。文中流露出对母爱的深深怀念与赞许。生活在这样一个勤劳善良温暖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里,真是上苍赐予的好福气。学习了!

问好社长,感谢您让我在机械式的码字工作之余能欣赏到触动心灵的美文,一杯清茶敬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