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土瓮子(散文)
以前,乡下人住的是泥墙草屋,屋内除了床、桌子和破旧的衣柜外,别无他物。不过,有一样东西家家有,那就是土瓮子,盛米盛面的家什。这东西在我们孩子的眼里算上庞然大物,它远远高过我们的头顶,又粗又结实,大肚子,像个孕妇。姐妹们那时个头小,烧锅时用碗瓦米瓦面,必须垫着小板凳,把头伸进土瓮里,弯进去半截身子。瓦好后,一头一脸灰尘。过去,哪家都有两三个土瓮子,靠墙一溜儿排着。
瓮,就是瓦罐子。土瓮,就是用泥巴涂抹内外的大竹篓子。它是用葛藤、柳条、竹片编成,内外用泥巴泥实泥平,很结实。它是家里储存米、面的必备家什。土瓮上往往有盖子,这是防灰尘,防老鼠偷吃粮食,防鸡啄米粒。那时,粮食紧张,粒粒珍惜。
在生产队时,家里分到的口粮不多。分到家的麦子或稻谷,姐姐们就挑到附近庄子机房,碾成面粉或米粒,然后储存到土瓮里,这就是一家人的口粮。一日三餐,得精打细算,配玉米、山芋、豆子、南瓜等杂粮。那时,粮食少,瓮子里的米和面不会满满的。吃一顿,少一截,真够难为做饭的母亲和姐妹们。
三姐和大妹很小就会烧锅做饭。煮干饭,煮稀饭,烙饼,炒菜,顶瓜瓜。三姐会过日子,煮山芋干稀饭,一把米,烧得一溜匀,喝起来滋溜溜的,就是很少有米粒。中午有干饭或粑粑,米饭煮多少,粑粑烙几锅,都得计划着来。有时候,母亲擀面条,汤汤水水小半锅。面疙瘩,菜糊涂,热气腾腾。不管什么饭菜,我们总吃得津津有味。
家里姐妹多,做饭是她们的事儿,我吃现成的,不问孬好,填饱肚子就行。以致于我成家后,煮个饭、炒个简单的菜还行,至于做面食啥的,那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结婚后,妻子做饭,我打个下手,比如,填填火,洗洗菜,淘淘米。
土瓮里的米、面储存时间久了,就会生虫。但那时,粒粒米都金贵,淘干净后,吃起来一个样。以前,机的米中有稻壳,淘米前需要用簸箕簸掉稻壳。簸箕一响,小鸡就抢在前头,期待主人漏掉的米粒。就连小狗小猫也来凑热闹。乡下猫狗多,鸡成群,屋里屋外从不寂寞。
母亲做的面饼很香,很好吃。发面饼泡泛,外皮焦香。炕饼,需要用文火慢烤,锅铲常翻,母亲很有耐心。母亲烙的饼一出锅,我们就像小狗一样地围过来,将小手伸着,等待母亲用刀切面饼。我们吃着饼,就着腌菜、豆酱、辣椒酱,喝着稀饭,感到很幸福。夏天中午,烧半锅冬瓜汤,母亲在锅四周贴上死面粑粑,即贴饼。贴饼蘸冬瓜汤,很有味。现在,有的饭馆搞小鱼贴饼,就很受欢迎。
家里姊妹多,一个锅上吃饭,从来不抢,热热闹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特别温馨。谁个在外面没回来,姐们就在门外喊,谁谁快回家吃饭。小时候,我玩性大,有时到饭点也不晓得回家,大妹就来寻我,我就飞一般地往家跑,生怕吃不到似的。饭前不洗手,那是常有的事,母亲也很少过问。以前,农村的孩子就这样。饿了爬高上低,渴了一瓢井水,四季如此,不问冷热。
放学回家,饿得慌,我们就在家里到处找吃的。梁头上,米篮里,锅巴,粑粑,能寻到就太高兴了。母亲疼爱我,专门给我留了花生米。放学后,我抓一把花生米装口袋里,再到外面玩耍。姐妹们没有这样的优待。用母亲的话说,我从小吃了亏,身体不好,需补补。可我知道,这是母亲在宠惯我。
没有粮食吃的时候,觉得新米、新面特别香。新米煮的饭,雪白雪白的,软和得很,一碗饭会吃得不剩一粒饭渣。家里喂养的猪也够可怜的,吃我们的刷锅、刷碗水,里面几乎没有米粒,小猪只能哼哼叽叽地咂砸味儿,它们吃从野外打来的猪草。新麦下来,姐们就迫不及待地到将麦子挑到机房碾成面粉,为的就是吃上新面烙的饼。
那时,邻里之间相处还算融洽,尽管平时有过这样那样的矛盾,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过一阵就好了。家里来人,缺碗碟、凳子,可以从邻家借。平时,日常用具缺的,可以向邻家借。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借米和面也是常有的事儿。借出去或向邻家借,用碗计量,记住几碗就行了。粮食少,断炊是常有的事,过日子,谁家都遇到过困难。一旦有了米、面,马上就还,毫不含糊,不需人家催促,自然,人家也不好意思催要。
单干后,家里粮食多了,稻谷、麦子储存多了,米瓮显得小了,就在家里地面上,用长而窄的芦席一圈一圈地围成粮仓,那是实实在在的粮囤了,那芦席就是我们口中说的茓子。家有余粮,心中不慌。没有米和面了,姐妹们就用板车拉稻谷和麦子去邻村加工房加工。储粮,成为村民的习惯,也许,大家是饿怕了。后来,觉得土瓮储粮食不方便,也不够卫生,就废了土瓮子,用铁皮桶或木桶装米和面,干净多了。如今,粮食不紧缺,家里不再存那么多的米和面,而是吃多少买多少。
土瓮,乡村记忆,时代记录,一段悠远的故事。
2021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