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孽情(情感小说)
孽 情
“陆艳和大成子跑啦!”这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陆家村,好像鸡炸了窝。事情都过去了两天了,直到陆艳娘找上门要人,马寡妇才醒过腔来。陆艳娘临走扔下一句硬棒棒的话 : “我家陆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马寡妇得负全部责任!”马寡妇惊呆了,脸色煞白,手脚哆嗦着。
大成子住的西厢房,炕上的行李卷儿叠着,证明大成子确实不在。她忽然想到立柜里的钱,忙折回上屋,拉开立柜门,从里面掏出一个鞋盒子,里三层外三层打开一个布包,唉呀妈呀!里面105张大票子,只剩下2张啦!马寡妇顿时眼冒金星,一阵眩晕,扶着一把椅子瘫坐在地上了……不知道过了多半天,她才清醒,勉强爬到炕上。她这一躺,整整一天没起炕儿,头天剩下的饭菜都变味儿了,在外屋地召来一群苍蝇,嗡嗡到处乱撞。猪圈里的几头猪饿得“吱吱哇哇”直拱圈门,整个院子里唱开了大戏。
马寡妇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了。仅仅一天的功夫,她就垮了,腰已经弯下来,眼圈儿黑着,浑身像抽去骨头一样,软绵绵的,一颗心“突突”着。
一阵眩晕,她又歪在枕头上了,闭着眼睛,脑袋里全是儿子。在她心里,儿子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在她心里,儿子是那样的听话,那样的安分守己,老实本分。儿子从小到大,没让她操过心。现在听说儿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她惊呆了,埋怨自己命不好,哪辈子做了孽啊,不但害了自己一生,还害了儿子。
马寡妇名叫马桂花,年轻时候是村里有名的大美人儿,细高大个儿,白白净净,一双杏眼,甩着两条大辫子。她在村里一走,把小伙子们的魂儿都牵来了。只要一见到她,一个个张着嘴,涎皮赖脸,眼珠子随着她打转转。
给她提亲的一拨接一拨,前脚顶后脚上门,可她一个也没有相中。她眼光高着呢,就想找个穿四个兜的当兵干部。可介绍几个都没有成,不是胖就是黑,不是瘦就是矮,再就是家庭人口多,日子困难。
这一天,媒人给他介绍一个副连长,她和媒人去邻村相亲,结果她嫌人家性格内向,话语少,没相中。回来时,媒人说 :“你自个儿回家吧,我再串一个门子。”她自个儿往家走,10多里地也不算太远,但当时是三伏天,天闷热闷热的,她一边走,一边用手绢擦汗,一边想着心事。心想,自个儿才23,不着急,一定要找个随心如意的,找个军官,将来结了婚,随军吃商品粮,多神气呀……她心里正美呢,冷不防从高粱地窜出一个人来!连拉带拽把她拖进高粱地。她又惊又怕,刚想喊叫,被捂住了嘴。挣扎时她看出了来人是一个屯子的人,大队会计陆福柱。这陆福柱30来岁,梳个大分头,整天摇头尾巴晃,平时一见到桂花,好像苍蝇见了血,紧盯着不放。桂花连正眼都不看他。他托了媒人提亲,被桂花拒绝了,但他以为被卷了面子,又羞又恼,怀恨在心。
也合着桂花倒霉,在半路上遇到了陆福柱。陆福柱一张嘴贴上了桂花的嘴。“桂花,我当大队会计,我当大队书记一半儿家,在屯子里打腰提气,你咋就看不上我呢?今儿个咱俩有缘,这回你跑不了啦……”不由分说,陆福柱把桂花按到垄沟里……完事儿后,陆福柱威胁桂花:“左右你是我的人了,回家商量日子,我结婚,如果你不答应,把事儿捅出去,这辈子你甭想家人,我搞臭你!”
桂花不知道是咋回的家,她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哭肿了眼睛,死的心都有。她娘端来饭菜,问她,她掩饰着,说有病了。
她想告发陆福柱,可他公社,公安都有亲戚,加上当时屯子闭塞,法律意识淡薄,人们把这类事儿看的挺重,她要是声张了,不但名声毁了,这辈子算完了,在屯子里甭想抬头了,谁还能要她……思来想去,只好打牙往肚子里咽。
一个多月过去了,她本想把这段不为人知的耻辱深深埋在心里,但老天爷好像有意捉弄她。一段时间她又呕又吐,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变得面黄肌瘦,两眼无光。她娘慌了手脚,领她去公社卫生院看病,那个女大夫看了看化验单,说桂花怀孕了。这个结果当时就把桂花娘俩弄懵了。她娘大声和女大夫吵吵:“我闺女还没出门子呢,你们是不是弄错啦?”女大夫冷冷地说:“化验还有错?回家问问你闺女吧!”桂花娘使劲儿瞅着桂花的脸,满是疑问。桂花的脸像巴掌抽的一样,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回到家,桂花知道瞒不住了,就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娘,娘气得直哆嗦,大骂陆福柱,埋怨老天爷不开眼。
桂花娘和她爹核计了半宿,也没核计出了子午卯酉。
后来,实在没有法子,为了掩饰家丑,匆匆把桂花嫁到河洼村张宝林家。张宝林是个孤儿,10岁时父母去红山镇串门儿,走到无人道口时,双双轧死。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伙子虽然是个孤儿,但长大以后,出落得高高大大的,又是种地,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结婚后,俩人相亲相爱,宝林把桂花当成手心里的宝贝儿一样,不让她下地干活,只做一些家务。头生儿子不足月就出生了,儿子取名大成子,长得像极了桂花。宝林自知原因,外人只是猜测,当面谁也不敢说出来。后来,又生了闺女妮子,妮子长得俊,集中了爹娘的优点,俩人别提多高兴了。桂花两口子一心一意扑奔日子,宝林养猪种地,侍弄果树园子,农闲时打点零工,桂花在家照顾孩子,洗衣做饭,喂猪喂鸡……几年的功夫,两口子翻盖了红砖大瓦房,还盖了两间厢房。这几年他们的日子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过得和和美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桂花也就知足了。
可是,世事难料,这年春天,宝林给别人帮工抹房子,倒泥时一脚踩空,掉下房子,后脑勺磕在石头台阶上,在送医院半道儿就断了气儿。
那年她才30多岁,大成子和妮子都小。她在哀叹命运不济的同时,不得不承担起责任,又当爹又当妈,支撑起这个家,帮助儿女上学,成家立业。大成子学习不上心,勉强念完初中,妮子没考上大学,毕业后也远嫁它乡。男大当婚,大成子相了几个对象,都没成。
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大成子私奔这个现实,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儿子给她抹黑了,做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儿。她气急败坏,甚至想,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就当没有这个儿子!这个小孽种!可她心里马上又涌起一股无法割舍的亲情,毕竟是自个儿的亲儿子,咋能割舍得断呢?唉!她的头有锅盖大,脑子像一锅粥,一会儿是儿子,一会儿又是自个坎坷不平的人生……
宝林走后,桂花为了多扑腾俩钱,她除了养肥猪,还养老母猪,卖猪崽儿,种花生,种苞米,还种两亩地香瓜。两三场雨过后,香瓜秧子蓬蓬勃勃了。瓜蛋子随风长,遮遮掩掩藏在瓜叶子下。苞米棒子吐花线线的时候,瓜蛋子也有拳头大了。看到这一切,桂花心里满乎乎的,全是希望。
为了防止野孩子偷瓜,桂花在地头搭了一个窝棚。以前是大成子看瓜,眼下正是挂锄时候,地里活计还不打紧,大成子就和屯子里几个年轻人到城里打工。
前两天,大成子有病了,感冒发烧,回家歇几天,让屯子大夫给打几天吊瓶,好了许多。桂花招呼大成子吃过饭,大成子就回厢房歇着。桂花去瓜地看瓜,顺便给猪薅点野菜。桂花养了两头肥猪,一头老母猪。老母猪已经揣了崽儿,两头肥猪也已经半大了,正是能吃的时候。
一年卖猪的钱能负担家里的生活费,除了大成子,这些猪是桂花的心肝宝贝。
一想到下了秋,卖了猪崽儿和肥猪,加上卖香瓜的钱,又是一笔不小的进项,桂花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她走在小道上,感觉这日子有了奔头。
约摸10多分钟,她来到自家的瓜地。她围着瓜地转了一圈儿,又到窝棚里瞅瞅,看看没啥事儿,就拎着大傻筐薅猪菜。三伏天的日头在头上烤着,身上冒出了一层层油汗,她伸了伸腰,扭扭脖子,看着筐满了,便决定回家,顺便到卫生所给大成子买药,好了得上工,耽误一天不少钱呢。
她吃力地挎着筐,拐到大前街,给大成子买了药。
等她到了家,给猪倒了半筐菜,走到厢房,准备给儿子送药,刚要推门,忽然听到屋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她想到趴窗户看看究竟。走到窗户跟前,发现窗户拉上了帘子,好奇心促使她想看看儿子在干啥?恰巧窗帘有一条缝儿,她把眼睛贴上去看,这一看,可了不得!炕上两个光出溜的身子摞在一起,下边的女孩子是陆艳!
桂花闪电一样缩回了身子,用手捂着“怦怦”跳个不停的胸口,血一下子涌到脑门子上!屋子里的人大概听到了外边的动静,忙穿好衣服,开了门,一前一后,兔子似的往大门跑。桂花顺手抄起一根棍子,连追带骂:“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折你的腿!转眼功夫,这两个人就没影儿了。桂花手捂胸口,气哼哼地回到了上屋,一头栽倒在炕上。
从小到大,这是桂花第一次打儿子。桂花在屯子里是有名的“老抱子”(农村称护犊子)自打宝林走了以后,她对这两个孩子格外宠爱,从他们出生到长大,从没有呵斥过,动过一个手指头。俩孩子还小的时候,邻居小凤儿的老舅从城里来串门子,给她买了桔子,看到小凤儿在门口吃桔子,小哥俩眼馋,哭着也要吃桔子。那时候的乡下,桔子可是稀罕物,要吃得到20多里地的城里买。桂花硬是骑上自行车去城里给俩孩子买来3斤桔子。
现在,她既可怜儿子又同情儿子。反倒暗暗责怪自个儿。为啥没早早把不同意儿子和陆艳来往的原因说出来?可这样的事儿当娘的咋好和儿子说呢?其实,在当初大成子和陆艳来往时,知道陆艳是陆福柱的闺女时,就应该和大成子讲明白,可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平时关心儿子的吃喝冷暖,上学……凡事儿可着他。但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娘俩的交流是有限的,大成子吃完饭就去他的西厢房。特别是儿子去城里打工以后,娘俩的交流更少了。
大成子的事儿在她的脑子里搅了一天,第二天上半晌儿,她爬起来了,她不能这样睡下去,睡下去不是办法呀,硬挺着扒拉一碗疙瘩汤。吃完饭,多少有了点精神,给猪喂了食,她要去瓜地。
半路上,遇见熟人,一个问:“是不是真的跑啦?”桂花说:“谁知道呢?反正没回家。”另一个问:“没出去找找?”桂花说:“上哪儿找去?我犯了心口疼病,家里猪鸡也离不开!”
到了瓜地,转了一圈儿,她来到窝棚,她身子虚,一头栽到行李上,迷迷糊糊的,想这想那的,理不出个头绪来。
大成子不好好念书,当娘的也没有啥好办法,只好让他打个下手,点个种,薅个草,喂个猪啥的,桂花好歹有个帮手。
日子飞快,几年功夫,大成子长成了大小伙子,高高大大,剑眉朗目,有桂花年轻时候的影子。这时,就有媒人上门,但大成子就是摇头,说岁数小,再等等。可眼下都24了,当娘的可坐不住了,再三追问,大成子说出实情: 他在城里打工,认识了在工地做饭的陆艳,陆艳人很漂亮,大高个儿,杨柳细腰,挺招人喜欢的。
大成子能干活儿,饭量大,陆艳经常照顾他,多给他添饭加菜,给他买烟买饮料。时间长了,俩人走的挺近,桂花也没寻思他俩能成,就是老乡嘛。
一天,桂花去瓜棚给大成子送饭。工地放了假,大成子替桂花看瓜。桂花刚走到窝棚边,就听到一阵阵笑声从窝棚里传出来。桂花紧走几步,进了窝棚。只见大成子靠在行李卷儿上,旁边坐着一个女孩子,两人有说有笑。见娘来了,大成子忙坐起来,那女孩子也站起来。大成子介绍说:“妈,她就是和我在一起打工的陆艳。”那女孩子甜甜地叫:“大姨!”桂花仔细打量她,只见她大高个子,白白净净,柳眉杏眼,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和大成子真挺般配。桂花心里一阵欢喜,就坐下和她说话。当问起女孩子的爹时,一听说是陆家村的陆福柱,桂花惊得张大了嘴巴,心“忽闪”一下。见到桂花这个表情,女孩子忙问 :“大姨,您认识我爹?”桂花忙摆手:“不认识!不认识!”随后拽过大成子,:“妈心口疼病犯了,送我回家吧!”
陆艳嘱咐大成子照顾好他娘,骑车走了。桂花在路上问大成子:“你真和陆艳处对象吗?”大成子说:“嗯,正处着呢。”“你俩不合适!”桂花口气挺硬。“咋不合适?我俩投缘!”“那也不行!”大成子从来也没有看见妈这样武断,他挺吃惊,但口气也挺硬:“我看她好,我就相中她了,就和她处!”“你处就不行!”桂花不松口。大成子气得扔下她娘,向屯子里跑去。
到了家,桂花一口气喝了半瓢凉水,坐在炕沿上生气。23年前那屈辱的一幕,好像就在眼前,老天爷呀,你咋专和我过不去呀?
大成子回来了,一再追问为啥不同意和陆艳的婚事,不依不饶的。“她比你大一岁,你俩属相不,不合,她,她妨你!”桂花支支吾吾。“妈,都啥年月了,你还信老黄历!妨就妨!我不信!”大成子嘴挺硬,铁了心。“反正我不同意你俩的事!”桂花极力阻挠。“我非她不娶!”大成子摔门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