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那时雪(散文)
今年的雪来得很早。立冬过后,连续几天,风裹挟着鹅毛大雪,让大地退去了秋的余韵。刚刚过了几天,又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雪,洁白,无暇。似苍穹的来客,袅袅娜娜,倏然而落。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小雪这天,这雪下得愈发放纵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一场大雪,似天外来客,飘飘洒洒,将这大好的河山韵染成一片洁白的世界。一场大雪,穿过时空,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一、山神庙的雪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距今九百多年前的北宋末年,那时候的雪,是凛冽而肃杀的。有一首《临江仙》的描述可见一斑:作阵成团空里下,这回忒杀堪怜,剡溪冻住猷船。玉龙鳞甲舞,江海尽平填,宇宙楼台都压倒,长空飘絮飞绵。三千世界玉相连,冰交河北岸,冻了十余年。
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被权臣高球陷害,发配到沧州,看守大军草料场。彼时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跌落人间。
白茫茫的大雪中,远远地走来林冲和押送他的差役,一行来到草料场的草厅里,和原来的看守的老军交割完毕。老军走了,留下了形单影只的林冲。他环顾着聊以栖身的草屋,在凛冽的朔风中摇摇欲坠。
想来,那个时候,林冲万万想不到有人要谋害他的性命。他还在想着以后的日子,待到雪过天晴,好好把草厅修理一番,才好度过这寒冷的冬天。而眼下,腹内饥饿,身上寒冷,何不去乡村酒肆买些酒肉回来?
空旷中,北风呼啸,雪依然下得很紧,搅起一阵阵碎琼乱玉。远远地,他回来了。一杆长枪上边挑着一个酒葫芦,怀里揣着切好的牛肉。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意想不到的灾难,而恰恰是这一个灾难,挽救了他的性命。
寒冬,朔风,冰雪。大雪压塌了草屋,他聊以栖身之所没有了,恍然间,想起来路过的一个山神庙,还可以暂且安身。那个时候,他仍然没有想到,会有人早就算计好要他的性命,只是想着怎样渡过眼前的窘境。可人算不如天算,这场大雪,使得他身上寒冷,出去买酒;而又是这场大雪,压到了草屋,让他不得到山神庙里安身。于是,那一场精心的安排,促成了林冲的被逼上梁山。
我在想,那时的大雪,是寒凉而肃杀的,或者是肮脏的,亦或更是血色的。一场大火注定会把洁白的雪浸染成红彤彤的一片。而那天地间萧瑟又绚丽的大雪,却是真正的体现出林冲内心深处的决绝,他的孤注一掷,他的不顾一切,因为他没有后路,前方,梁山,方是他以后余生所有的希望……
二、大观园的雪
丰年好大雪。
喜欢雪,因为它干净,它冷艳。大雪飘,洋洋洒洒,一片片,似羽化成仙的精灵;又似玉屑落入天方地圆的琉璃世界。
于是便又想到,大观园里的雪又是如何模样呢?或许是美得不可方物吧,不然,怎么会映衬得那里边黛玉、宝钗、探春、惜春、湘云、妙玉等一众女子的可伶可俐、美若天仙呢?
大观园初雪,大奶奶李纨派人送来猩猩毡斗篷,邀请黛玉去商议办诗社的事情。这样的事情,自然少不了黛玉,她可是大观园里的女才子呢。
于是,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和宝玉双双踏着雪,一路迤逦而行,到了稻香村。
我想,那时的雪,该是圣洁而美丽的。这一对玉人,在当时也算是竹梅青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在众人的眼中,恰恰就是一生一世一璧人。
次日,因为惦记此事,一夜未睡好的宝玉早早地醒了。揭开帐子,看见窗子上光辉夺目,以为雪霁天晴,心情不免有些黯然。忙忙起身,掀开窗帘一看,却原来一夜大雪白茫茫,早上仍然没有停,雪还在下着。
去芦雪庵的路上,他被雪景迷住双眼。环顾着四周,但见眼前并无二色,一片洁白。只在远处有几株青松翠竹,显出苍青色的影子。缓慢前行,走至山坡下,已然一股暗香袭来,又是一番景色展现在眼前。却原来是妙玉栊翠庵中的红梅如胭脂一般,一枝枝,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雪映红梅,梅衬雪白。恰恰是:“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此情此景,真真是一处绝佳的红梅雪景图。
我想,大观园中的众姐妹应该是领悟到雪的精华了吧?否则,怎么会有芦雪庵联诗呢?
在《红楼梦》中,芦雪庵联诗恰好能证明大观园里的女子们才华卓尔不凡的一面。一句“一夜北风紧”表面看来虽然平平,但实际上自有它的精妙之处,即为下边的连句留了余地,也能说明王熙凤的玲珑剔透,为人处事的精明与圆滑。
雪中景,雪中情,众姐妹激扬文字,各领风骚。但是我却觉得,林黛玉的一句“沁梅香可嚼”是这次芦雪庵诗的灵魂,是她,懂得雪的精妙,梅的灵魂,同时也领悟到宋时铁脚道人“吾欲寒香沁入肺腑”之绝妙。
大观园里的雪,是干净出尘的。
小说结尾处,宝玉出家,那漫天风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而那时的雪,却是孤绝凄凉的。真的是: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好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三、那时雪
岁月长长,雪漫漫。
那时的雪,是让人怀念的。
大雪,从远古而来,历经五千年的沧海桑田,跨越时光,穿过故乡的山川河流、一草一木,穿过故乡的袅袅炊烟,映入我的眼帘,浸润到我的心里。
雪,确确实实很奇妙,它能够让人记起许多陈年旧事。冬天来临,端坐于岁末,煮一盏老白茶,细细地品味着其中的况味。而窗外的纷飞大雪,却让我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故乡……
那是一个大雪的天气,外边是寒冷的。
老屋里,地上炉火正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炉子上,一个老旧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水开了,母亲在粗糙的竹制茶桶里抓了一把茉莉花茶叶,丢到暖水瓶里,然后把炉子上的开水倒进了暖水瓶,一会,茶的香味飘了出来。
而那时,厨房的锅里的大鹅炖粉条已经飘出了馋人的味道。
每年春天,母亲都会求别人孵几只小鹅雏自己养着,为的就是冬天里给全家人单调的饮食增加一点荤腥,让孩子大人都解解馋。刚开始孵出来的小鹅雏,毛茸茸的,嫩黄嫩黄的颜色,母亲在园子里掐一把小白菜,切碎了,嫩绿的白菜拌上几粒小米,就想点缀在碧玉上晶莹剔透的珠玉一般,煞是好看。几个月后,小鹅渐渐地长大后,就不用喂养了。母亲把他们赶到草甸子子上,让他们自己寻觅食物。看着日渐长大鹅,仿佛看见餐桌上那一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
冬天来了,第一场雪飘过,长大了的鹅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洁白的雪地上,留下娇艳的血色痕迹。那一天,老屋里炖大鹅的香味就会飘出来,蔓延到邻居家。有时也会引来嘴馋的邻居,跑来蹭饭吃。而那时,善良的的母亲自然不会嫌弃,家里饭桌上就会多出一双碗筷。
洁白的天地对童趣满满的孩子们来说,诱惑力是极大的。谁又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呢?他们大都跑到户外,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在雪地里一阵疯跑,踏起乱飞的积雪,如玉屑一般。孩子们的母亲或叫或骂,大都会无济于事。
而我,却是不和他们在一起的。那时候,我会多在父亲的书柜旁,翻阅着他书柜里的藏书。《红柳梦》《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几部古典名著都是我在小学时就读过的,尽管是一知半解,但是仍然乐此不疲地读书。
老屋里炉子还在燃烧着,炉子上边的水壶依然煨在炉火上,屋子里弥漫着暧昧的热气。
老式收音机播放着京剧《沙家浜》智斗一段,母亲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唱腔,一边纳着鞋底子。每年的冬天,她都会为家里每个人做几双布鞋,单的,棉的。而我们穿上母亲做的棉布鞋,双脚踏在雪地上,一股暖意融融的热气从脚底心升腾开来,蔓延到全身。
清扫完积雪的父亲,已经坐在了书桌前,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摆在他的面前。他放下手里的书,端起茶杯,吹去表面的浮沫,慢慢地喝了一口,安静地享受着茉莉花茶的味道。而那时,茶的香味与书的墨香混杂在一起,散发出迷人的味道。
父亲是语文老师,他不仅仅爱好读书,也爱好书法和写作。当时我还小,不懂父亲的书法如何,但是,每到腊月二十七、八这两天,老屋里就会挤满了人,有的坐在炕上,有的坐在凳子上,还有没地方做的就站在屋地上,围着炉子在烤火。父亲端坐在书桌前,把大红纸裁开,铺得平展展的,然后用饱蘸墨汁的狼毫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吉祥的语言。那语言,饱含着人们的希望,也包含着父亲对他们的祝福。就要过年了,每个人都是欢天喜地的,那氛围,那喜悦,也感染着我。
现在想来,父亲是有才华的人,他写的对联,不仅对仗工整,而且平仄押韵,那是需要有极强的古诗词功底的。所以,在这方面,父亲是有功夫在身的。
冬天很长,长长的冬天往往伴随着北风大雪度过。在一场场的雪中,日子渐渐地变得有味道了。晚上,人们喜欢聚在一起,男人们相互间讲一些诡异的故事,胡侃一些他们的陈年旧事。女人们聚在一起,缝着针线,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小八卦。而我坐在一旁,侧耳倾听,一双眼睛不自觉地东张西望,只怕那个角落出现不该看到的东西。那时的心情,是恐惧与好奇并存的。
夜深了,人们的烟头忽明忽暗,炉火渐渐的弱了下去,不知是谁说了声,哎呀,这么晚了,明天再唠吧。于是吱呀呀开门声响了起来,人们散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有人说,在大雪天气,应该邀三五好友,围坐一起,或饮酒,或品茶;相互间聊一些家长里短,或者聊工作,聊生活琐事。当然,有雅趣的就一定要聊一聊琴棋书画诗酒花。然而,我却喜欢独处,特别是大雪纷飞的日子,煮一盏老白茶,慢慢品味。然后去怀念,怀念一场从遥远的时空出发的大雪,怀念一场从故乡出发的大雪。而这样的大雪,才能够慰藉我的精神世界。
大雪,仍然下着,漫天飞舞,而我的思绪沿着这舞动的雪花,还在远方飘着,飘着……
编按表达不到之处,还请梅雪老师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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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雪,“沁梅香可嚼”。
那时雪,飘飘洒洒的不是雪花,尽是深情的思念与不解的乡愁。
巧妙的构思融文学经典和温馨生活于一炉,既有文化散文的品味,又有生活随笔的嚼头,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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