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收获】萃老爷(小说)
萃老爷最喜欢的姿势是躺在堂屋门口的摇椅上悠哉悠哉地抽着旱烟,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寨口人来人往。人老活成精的萃老爷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从骨子里透过人世看穿一切。
寨口有一棵老枫木,直径三人合抱。寨民们地里干完活回来总喜欢坐在枫树下乘凉谈天说地,炫耀庄稼收成与长势。世代为耕的农民没有什么文化,除了地里的庄稼,就只剩下谈论谁家媳妇奶子大,谁家老公又窜到了寨尾方寡妇家行苟且之事。竹子寨不大,是非却很多,多得像满山的竹子。
正当大家谈论得起劲的时候,无所事事喜欢偷鸡摸狗的阿三一屁股就坐在了枫树根上,一双老鼠一样的眼睛在村民口袋上转来转去。嬉皮笑脸的阿三打算开腔时,刚聚好的人气像碰到了煞星一样,一哄而散,留下骂骂咧咧的阿三自讨没趣。没人聊天的阿三站了起来,一眼就看到了萃老爷坐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两眼媚笑地向村里那最出名的老狐狸家走去。
阿三谁都敢惹,却唯独不敢惹萃老爷这只老狐狸,他还得仰仗萃老爷出谋划策。
萃老爷是寨里为数不多上过学堂的文化人,一身鬼主意,在这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狠人。萃老爷倒也长得斯斯文文,一副八字须配上山羊胡,也有几分教书先生的味。萃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风流倜傥,到处沾花惹草。由于原配没有生产,五十岁高龄的他又娶了一房姨太太,日子越发的过得有滋有味。没过多久,这房姨太太还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让萃老爷高兴不已,整天乐呵呵的逢人便说有后了。有了儿子,一家也就幸福的过着日子,可谁曾想他儿子却出了点毛病,十岁了,智商还像个三四岁小孩一样傻傻呆呆的。
相比很多寨民,萃老爷日子过得还是很逍遥。这不,今天刚干完活回来农具往地上一扔,就取下了腰间的长烟杆一屁股坐在堂屋门槛上,再从烟袋里拿出一根卷好的土烟捏进了烟斗里,然后不紧不慢地掏出一盒火柴,用略显白净的右手取出一根洋火往火纸上“呲啦”一划,冒着生命的粮食之火便窜到了烟斗里,被一口一口的“吧唧”声彻底淹没。
米贝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以苗民为主,苗侗汉三族混居的小乡镇,住着一万多的土著。从三苗时期起,这个世界最悲哀的民族就经常饱受战乱之苦。直到清朝末期后,才彻底安定下来。
竹子寨都是清一色的苗民,每月逢三和八这两个尾数农历,就是去米贝集市赶集的日子。每到赶集的这天,十里八村的人们都会蜂拥而至,购买自己所需的生活用品。
赶集是最热闹的集会,但这个集会最不欢迎的人就是萃老爷,他可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如果说“谈虎色变”,是人们对老虎的敬畏,那么谈“萃老爷色变”就是米贝集市商贩们对萃老爷的厌恶。
萃老爷——清末地方著名讼师,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在这小地方可谓是混得风生水起,是人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萃老爷去赶集和别人都不同,虽然套了一袭长衫,可他压根儿就不穿内裤。不穿内裤的目的,也是为了方便去集市讹诈商贩。在集市里,萃老爷总喜欢东挑挑西选选,寻找着自己喜欢的内裤。而萃老爷挑内裤时,商贩已经在阿弥陀佛求菩萨告奶奶了,希望萃老爷别看上自家的东西。
就有一次,也是赶集,萃老爷看上了一条名贵的黄锦内裤。这可是稀罕物,大户人家才穿得上的布料。就这样,萃老爷明目张胆地套在了自己身上,转身就走,结果被心疼的商贩死死拉住。这事还惊动了巡检上报至芷江县衙,并开堂审理了这一案件。原本以为这事很明了,萃老爷会败诉。可萃老爷一句话,让公堂之人无言以对。
“我堂堂萃老爷难道连一条内裤都穿不起?”
确实,萃老爷家境不错,还经常穿梭于公堂之上。像这样的家境,不可能连一条内裤都穿不起。就这样,萃老爷被放了回来,也白捡了一条内裤。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萃老爷出名了,再也无人敢招惹。
光绪二十四年,萃老爷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披了一件外衣,提着一盏桐油灯起床出去开门。大冷的冬天,姨太太也被吵醒,埋怨地骂了几句又睡去。
萃老爷打开门一看,一个三十来岁,尖嘴猴腮的汉子在门口不停地撮着手来回踱步。他挑起灯笼凑近仔细一看,才看出原来是寨里偷鸡摸狗的阿三。
在竹子寨土生土长的苗民都知道,萃老爷没少帮过阿三,但也没少从他身上捞过钱。这两个人就像狼和狈一样,狼狈为奸。这一次,阿三显得非常着急,好像犯了大事一样。
“你这兔崽子,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敲门,你是撞鬼了?”萃老爷一脸恼怒地吼道。
“萃叔,你这次一定要帮我。”说完阿三双腿一屈,跪了下去。
“出了什么事,起来进门再说。”萃老爷从阿三的语气里听出了事态严重,他看了看四周,一把将阿三拽了进去。
“萃叔,你一定要帮我。”刚进门,阿三又跪了下去。
“你先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看萃叔能不能给你出个主意。”
“萃叔,我在枫木寨偷东西被人发现,手没收住不小心捂死了周家媳妇。”
“你小子好好的正紧事不干,非要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你可知道杀人是要抵命的?”
“我知道,萃叔,可事已至此,我该怎么办?”
“你先别急,容我先想想。”说完萃老爷在堂屋里一边不停地渡步子,一边捋着那稀疏的山羊胡在思考对策。
跪在地上的阿三,脸色煞白,冷汗不停地冒。人命关天的大事,他慌了,生怕明天被衙役抓去杀头抵命。
“有了!”正当阿三心乱如麻的时候,萃老爷一掌拍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出了声。
“萃叔你快说,只要救了我这条烂命,您老就是小三的救命恩人,下辈子一定给您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你小子也不会做,二十两银子,萃叔我就救你一条命。”
“好好好!只要萃叔您高抬贵手救我一命,救算要我倾家荡产也没问题。”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往地上一倒,一堆银子和铜板就滚了出啦。
萃老爷看着地上白花花的银子,眼睛瞪得比铜锣还大。人老鬼精的他还是低估了阿三这个地痞混混的财力。早知如此,就应该多要点。
萃老爷虽然很爱财,可也没有马上收起地上的银子。他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说道:“萃叔也不是要贪你的钱,只是这打起官司来,需要上下打点,你也知道,这是人命案不好搞。”
“萃叔你就直说,这地上的银子全是你的,你就告诉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好!萃叔给你出个主意,你现在马上连夜跑去贡溪偷牛,记住,一定要被人抓住,至于枫木寨杀人的事,打死你都不要承认。”
就这样,阿三丢下一袋银子,连夜往贡溪赶去。并按萃叔说的,偷牛被人抓了个现行,天一亮,五花大绑地被押往了晃州直隶厅。枫木寨去芷江报案的时候,阿三已经在晃洲坐监了。由于枫木寨的村民指证,阿三不得不被晃州直隶厅移交芷江县衙审理。由于萃老爷那张三寸不烂之舌的介入,案件也朝着萃老爷计划之中的方向发展。收了别人的钱,萃老爷办事很卖力,阿三被放也是迟早的事。
最终,阿三因为在贡溪偷牛,没有时间去枫木寨发生命案,衙门最终判了阿三戴枷两个月,杖刑一百。命案也就这样不了了之,成了悬案。
萃老爷忙完阿三的案件后,又回到了竹子寨,继续躺在那张有些发霉的摇椅上悠哉悠哉地抽着旱烟。这次阿三丢下的那一袋银子,除去官司打点,还剩三十多两,萃老爷马上用钱在屋门口没多远处圈了两亩水田,让本就是地主的他腰盘又长胖了点。
土地一多,萃老爷就不干活了,他把田地全部租给村里的那些穷苦人家,自己则整天坐在堂屋门口的摇椅上,看着村口那棵枫木树“吧唧吧唧”地抽着旱烟。
后来阿三出狱,高兴之余在乡里喝了二斤白酒,一步三摇在竹子寨的那根独木桥上掉到了河里,第二天发现时已经肿胀成了大肥猪。
而萃老爷也好景不长,阿三去世半个月后,他躺在堂屋门口那张摇椅上睡了过去再也没醒来。他家的那个傻儿子因为家里有地,也娶了个婆娘,可生的一个儿子也是傻子。
村里人说,可能是萃老爷太聪明,所以他的儿子孙子才那么傻,就像命里定数一样,有得必有失,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