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父张某仁，大学学历，一九六四年八月参加工作，普通干部，一九九五年三月退休。二〇二一年十一月六日下午突然昏迷，在入小城医院治疗十天，终因医治无效而遗憾离去。我没想到父亲走得这么快，还想着在弥留之际，一定会等因疫情而滞留在外地的儿女，没想到他竟没等住。等我与姐姐妹妹赶到设在寿材店的灵堂时，己经是父亲离世的第二天，在外地打工的大哥比我们还晚一天到达，要不是宁夏解封，我们兄弟姐妹连送父亲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了。在这点上，我们要感谢宁夏人民在疫情防控方面所做出的不懈努力，是你们出色防控工作，才换来了我们最后送别慈父的机会。
　　 看着安睡在冰棺中的父亲，白纸遮着脸，身上穿戴的整整齐齐，二哥弟弟小妹在冰棺两头守着。晚到的我们，也加入到守护父亲的行列。我们就这么守着，父子，父女，在灵堂后面，在这个特别的家，做最后一次团聚。
　　 此时的父亲，就躺在我面前，但我却觉得无比遥远，仅仅一口气，却将我们隔得如此遥远。
　　 看来，父亲真的走了。
　　 寿材店的院子里，人们进进出出，侧房里，帮忙的亲房庄家有说有笑，我终于明白，一个人的离开，对这个世界是多么无足轻重。
　　 按照风俗，每当亲朋好友来祭奠时，孝子们都要哭。看着姐姐妹妹哭，哥哥弟弟哭，而我却哭不出来，我在想着父亲这一生，这一世。
　　 俗话说，人生光景几节过，前半辈子好了后半辈子坏，后半辈子好了前半辈子坏。可父亲的一生中似乎没有舒心的日子。
　　 幼年时，家贫如洗。爷爷因为长期患病无法医治而悲观上吊自杀，留了孤儿寡母的奶奶带着父亲和姑姑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父亲是依靠奶奶东凑西借读完了中学，大学。
　　 奶奶寄望儿子大学毕业后能找一位有工作、家庭条件好的女人成家，没成想儿子经人说合找了一个农村女人。为这奶奶没少与儿子赌气抗争，死活不认同这门亲，但父亲主意己定。就这样，奶奶一直抵触到孙子孙女相继出世都没认自己的儿媳，也没原谅自己不听话的儿子，还想方设法拆散儿子一家四口。所幸父亲为人正直，勇于担当，始终没有听从奶奶的忠告而抛弃已有两个孩子的母亲，也让奶奶看中的那位有工作、家庭条件好的女人最终没能迈进家门。
　　 据说这个女人与姑姑曾一起工作过，是奶奶央求姑姑为父亲物色的。在这点上，奶奶与姑姑同样扮演了搅局者的角色。对于哥哥所娶的农村嫂子，姑姑也不怎么认可。自父亲成家后，在县城工作的姑姑也没怎么来过哥哥家，也没看过自己的侄子侄女。姑姑唯一来哥哥家的理由，是接奶奶去自己家居住，去照看我的两个表姐两个表哥。
　　 父亲豁达、明理，凡事都依照自己的良知去处事。二〇〇六年，母亲病重，知道所剩时日不多，执意要回老家终了。父亲原则上是不同意母亲去老家，还为母亲分析了回老家的种种不便，但母亲听后，表面上没有异议，但心里还是想回老家。父亲不得己还是依了母亲的的心愿，随着母亲去了乡下老家。
　　 长居城里的父亲，对乡下生活环境极不习惯，但是看到日不多的母亲，父亲还是坚持住了下来。只是大儿子大儿媳既没有过好自己的日子，又没有照顾好病重的母亲，这让父亲很不满。平时交给大儿子大儿媳的生活费用来改善生活，钱是交给了，但是饭菜却清汤寡水，生活费不知花到哪去了，父亲却不知道，只知道在大儿子这儿养老靠不住。
　　 这个大儿子，没让父亲少操心。费尽周折争取来的两次招工名额，都因为不珍惜而被别人顶了，最终落了务农的结局。
　　 大儿子成了家，不好好务庄稼，却整天怨天忧人。第一个儿媳不幸患了重病，让父亲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下了债，最终还是没救下人，留下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父母没办法只好将两个没妈的孩子接到县城来哺养，直到将两个孩子供着上了大学，找到了工作，成了家。
　　 父亲以为把孙女孙子哺养成人就算对得起死去的大儿媳，对得起不争气的大儿子。没想到没了家的大儿子却像失了魂似的，庄稼不管不顾，原先积攒的粮食早己空空，家己不像个家。父亲母亲为了让儿子有个家，有口热饭吃，迫不得己又为大儿子物色了媳妇，一个死了丈夫还带着个儿子的寡妇。
　　 父亲原以为自已为大儿子养着两个孩子，让大儿子的日子好过些。没想到新成家的大儿子还是没有将日子过到人前面。地，地不好好种，却学着做一些不着调的傻事，一门心思地想依靠歪门邪道改变生活现状。几年下来，钱没挣下，反而将自家的地荒了。
　　 每次去县城给饭馆送货，母亲看着儿子可怜，就留下吃饭，回去时还让父系给些零钱。大儿子对父母的帮助不但没有一丝感触，还表现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对寄养在父母家的两个孩子不管不问，从两个孩子送到父母家，大哥大嫂没送来过一袋麦子，一袋土豆。
　　 母亲病故后，在父亲养送终这件事上，父亲依然选择留在小儿子身边，也就此宣告了今后不再回到老家养老的念想。在思维缜密，有大局观念的父亲看来，小儿子虽然没有固定工作，但至少知道问寒问暖，这让父亲很是安心。
　　 小儿子刚成家那会，也许没小孩，小俩口时常吵架，经常闹离婚，父亲总拿小儿子开刀，并从中调解，使小俩口度过姻缘的关卡。
　　 对于父亲的明理，弟媳感慨地说:“老爸的大度，让她这个做儿媳妇的不得不将公公当做亲生父亲般看待”。
　　 弟媳曾私下给我老婆说过这么一件事，我老婆有次把这件事说给我听，我听了有种五味杂陈的心情。
　　 弟媳刚过家门那会，每次洗衣服时，父亲总将自己衣物抱来让她洗，这些衣物有外衣内衣，甚至还有内裤，弟媳觉得父亲的内裤应该由儿子女儿来洗，不应由儿媳来洗。她父亲的内衣内裤她都没诜过，凭啥给公公洗。有次，她回娘家把给公公让她洗内衣内裤的事说给母亲，母亲听了，狠狠地骂了她一顿，并给她讲了做媳妇的给公婆洗衣物是媳妇份内的活。
　　 弟媳后来发现，每次她洗完衣服，放在盆子里，父亲没什么事的时候，就帮她把衣服凉在阳台的铁丝上。有时她洗完衣服，顾不上收拾，父亲帮她收起来。并将衣物分类叠好放在她们的床上。看着父亲这么细心体贴，她也被父亲的言行举止所感染，遇到这样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公公，自己不孝敬他老人家天理难容。
　　 父亲是个文化人，胆小，又自尊，尤其不愿涎皮赖脸地去求别人。我兄弟姐妹七人，除了我和二哥依靠考学谋得了工作，大妹小妹依靠政策招工找到了工作。弟弟一却直在打工，父亲唯一求人为大哥找到两次招工机会被大哥糟蹋了，此后父亲在子女就业方面从末求别人。
　　 父亲是党员，做事极有原则，借人的东西必须偿还。刚包产到户那会，家里人多，粮食往往等不到秋收就吃完了，家里十口人的大家，全靠父亲那点工资维持。
　　 有年在春夏之交之际，家里的粮食早就断了。父亲竟然让我和大哥拉着架子车去二十里外原大嫂家去借。麦子借回来了，但吃了两个月又没粮了。父亲没办法只得借来邻居家的骡子，亲自去另一个乡缜的饲料厂去借了三袋燕麦，燕麦借回来后，炒熟脱了壳，磨成面当炒面吃。
　　 那是我记忆里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据我所知，借大嫂娘家的麦子，借那家饲料厂的燕麦父亲当年秋收后都想办法还回去了。
　　 一九八四我去外地上学那年，家里养的一头猪得猪瘟死了，父亲气得一个月没有回来，要知道那可是家里唯一能换成钱的，是母亲精心喂养了大半年的生灵。直到我走的前一天，父亲才阴着脸回来。第二天，父亲把我送到固原后，就回去了。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父亲承载着多大的经济压力，如果当时有人能分担父亲身上所肩负的重担该有多好啊，可惜我们都没法做到。
　　 直到退休之前，家里的情况才慢慢好起来，二哥和我以及大妹都有了工作。辛苦了二十多年的父亲终于喘口气了，终于不再为一家吃喝发愁。
　　 在张家家族里，父亲是唯一上过大学，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固而德望极高。家族里大凡遇到红白喜丧之事，街房邻居产生纠纷，甚至学生不好好念书，都要来家里问问刚赶回家，屁股还没坐安稳的父亲。父亲一生平平淡淡，做事光明磊落，为家庭生计所累，既没有高官显禄的三朋，更没有身缠万贯的四友，一直过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
　　 在今年年初病愈出院后，身体大不如前的父亲，还寄望着多活两年，把最小的两个孙子供着上了初中高中后再走，可惜，父亲这唯一的愿望最终却没有兑现，在他说完这唯一愿望不到十个月，便匆匆地走了。
　　 对于父亲的离去，我们兄妹都很难过，对于离开我们，我想父亲更是不忍。
　　 按照当地乡俗，在父亲下葬之后，我们每隔七天都要去父亲的坟头烧纸祭典，为的是不让父亲孤单，冥纸烧起的灰屑如蝴蝶般漫天飞舞，我们私下说着让父亲安息的话，说有母亲在他跟前陪着，他老人家不会孤单。这里距老家的院落相距不远，现在也闲着，如果心急了，随时都可以去看看，而我们更是忘不了他，会时常来看他的。
　　 父亲，虽然你走了，但是这个大家庭并不会散，为了你，为了母亲，我们都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