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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心灵】父亲的漆树(散文)


作者:胡昌海 童生,810.9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06发表时间:2021-12-12 17:15:14
摘要:透过密密麻麻的细雨,虽然近在迟尺的漆树有些模糊。我喜欢这样模糊的倩影,因为那是父亲亲植的有些年岁的漆树。随同连在脑海里的是关于齐漆匠、宋漆匠还有父亲的故事……

站在家乡的老屋前,凝望门前的漆树,在冬日带着寒气的雨淋中瑟瑟颤抖。
  
   房前的漆树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栽植的,算起来将近五十年时间。虽然算不上历史,但终归是一段不短的岁月。漆树铭刻家乡漆匠的故事,记录着那割舍不尽的岁月。
  
   自懂事伊始,漆树已先于我在懂事的年轮开始割漆。记忆中的漆匠姓齐,一个矮小且灵光的中年人。第一次割漆的时候,齐漆匠做了充分​地​准备,首先是在碗口粗的漆树杆子上用竹篾绑上一尺长的横杆,而后满山上采摘“马胡哨”(一种大叶片的草本植物)叶片,割漆前的准备工作齐漆匠忙活了一天,天快擦黑的时候,阳光失去了白日的威力,无力地照射着茂密的漆树叶,在夏日微风的吹拂下褶褶发光。天边,映红大地的晚霞宛若一条鲜艳的红绸子染红了整个山峦,一缕霞光穿透碧绿的树叶洒落在齐漆匠的脸上,像喝了香醇的美酒,沉醉于这晚霞彤红的景色里。
  
   齐漆匠说:“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明早再来。”
  
   父亲说:“就在这里过夜吧,就是条件不算好,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齐漆匠说:“哪门这么说呢,漆匠是最九佬十八匠中最黏糊(脏的意思)的匠人,只有别人嫌弃的,哪有嫌弃别人的份?”
  
   父亲说:“那就免得跑,在这里过夜后明儿一早开割。”
  
   齐漆匠说:“早上有露水,割出来的漆不真,我还是回去,十几里路,又不远。”
  
   父亲没能留住,齐漆匠终于转身在晚霞中留下沉沉的背影,随夏日的晚霞渐渐消失。
  
   第二天一早,趁齐漆匠没来之前,出于好奇,我沿着绑扎的树干攀爬,一会儿就攀上了树梢,站在两丈多高的漆树上,看远方更宽敞,惬意的神情忍不住大声吆喝着“嗨~”,正在得意之时,父亲冲我大吼:“还不赶快下来,那么高万一掉下来怎下场(“得了”的意思),再说,漆树是随便能爬的么,爬漆树会长漆疮的,​死​不听话,长漆疮会痒死你。”父亲的话让我有些后怕,急忙从漆树上下来,还没站稳脚跟,就被父亲一把揪住,父亲照着我稚幼的脸蛋​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正在嚎啕之间,齐漆匠来了,见状马上扯开父亲,说:“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这样打,万一扇坏了骨头后悔就来不及了,对这样调皮的小孩,最好用细竹条抽打,只伤皮不伤骨,这样才会让他长记性。”
  
   原以为齐漆匠会从中解调,不想却是给父亲出了更馊的主意。那时候,对齐漆匠非但没有好感,甚而“深恶痛绝”,加上齐漆匠叫着拗口,于是干脆省去了姓氏而直接​称为​“漆匠”。
  
   离开漆树,远远地看着漆匠爬上漆树的尖端,从上往下依次在漆树的主杆上斜斜地割开一道道口子,每​割​一道口子,漆树就会流出一股白色粘稠的液体,像眼泪不停地流淌。漆匠忙从腰间拿出事先折叠好的“马胡哨”叶子,接在口子的下方。不一会,就盛满一勺。
  
   听漆匠和父亲说:“你这几棵小木漆产漆量高,凭这几颗漆树,你还会发点小财。”听了漆匠的话,父亲露出笑容,对漆匠说:“这两颗漆树,我是专门从外地谋回来,找​的​好场子栽的,土质厚,加上开始还给它施肥,四五年才长这么大,不过,这漆树的品相不差。”
  
   父亲和漆匠所说的,我一点都不懂。直到后来上学,学习科普的时候,才知道漆树是一种乔木或者灌木,叶互生,多为羽状复叶。按品种分为:大木漆、小木漆,山漆等等。
  
   果不出父亲所说,第一次攀爬漆树过后的当晚,我的脸上开始瘙痒,忍不住用手抓挠,挠出一条条的的指甲印子。后来是全身,除了瘙痒就是浮肿,难耐的痛苦让我生不如死,父亲一个劲儿地埋怨:“不听话撒,这就是不听话的结果。”父亲话虽这么说,眼看我痛苦的模样却​急​在心里,实在没招就连夜跑去找漆匠询问,寻求医治漆疮方子,漆匠告诉父亲,只要挖一些“野扁韭”(一种野生的韭菜),然后揉出绿汁擦在患处,不出两天定好。父亲​在​从漆匠回家的路上,摸黑采摘了一大把野扁韭,按照漆匠的说教,将绿汁涂在脸上、身上,果然奏效。
  
   这次以后,对于漆树敢看而不敢近。因为漆匠的解难,对于漆匠有了好感。第一年,父亲除却给漆匠的分成(那时候是三七开),按照合作社的价格,父亲收入了六十多块,占家庭年收入的百分之六十。
  
   过后的几年,按照漆树生长的规律以及齐漆匠的嘱咐,两到三年割一次漆,那些年,房前的漆树成了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每次割漆自然是齐漆匠。
  
   后来,因为上学,在外地读书,半年才回家一趟,听父亲埋怨,明年的漆树找谁割呢?问及原委,才知道齐漆匠在别家割漆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过世了。听了父亲的话,很是惋惜,责怪自己当初怎么就对齐漆匠“深恶而痛绝”的呢?想象瘦小灵光的齐漆匠不也是为了生计而英年早逝,留下还需要照顾的四个孩子。
  
   父亲说:“本来齐漆匠不会死的,要不是东家非要漆匠将他家漆树的一根枝干割漆,也不会摔下来,唉。”父亲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还是齐漆匠太好,要是我,就不会冒这个险。”从父亲的话语中,我知晓了齐漆匠的死亡的全过程。宁为他人利益冒险而自我牺牲的,齐漆匠算一种崇高。
  
   齐漆匠的死,让父亲叹息了一两年。为此,父亲的漆树​滞后​一年没有割漆。待到漆树实在需要割漆的时候,父亲找到就近的宋漆匠。谈好了割漆的分成四六开,一直持续了好多年。这些年,由于我上学、工作,无暇顾及房前屋后的漆树。及至我工作后的中途有一年回家,父亲说:“我想把‘老屋’重新漆一遍,漆已经攒有了,只是要三百元的工钱。”我明白,父亲所说的“老屋”就是​百年后​入土的棺材。于是马上说:“您要漆就漆好点,钱我给您就是。”父亲说:“过得去就行了,也不需要太好,能省一点是一点。”我知道,经历过多苦难的父亲是怕花钱但又不能少了乡邻的面子,才提出要重新​漆​一下棺材的。
  
   家门前的漆树就这样在父亲的主导下,又割了好多年的漆。后来,宋漆匠老了,实在不能上树的时候就和父亲说:“老了,不中用了,你家的漆树找别人割吧。”
  
   父亲说:“一晃一年,时间过得真是快,我也耐不活了,割漆的事就让后辈操心去算了。”
  
   父亲去世的前一年,我回家里的时候,父亲对我说:“格砸的,有些巧了,今年的漆树死了不少,只剩下门前的两颗​大的​,也是好多年没有割漆了,你找人帮忙割了以后你们自己好用。”
  
   父亲的话,提醒了我,这才注意原来房前屋后的十几​颗​漆树早就枯萎,门前的两​颗​三尺多粗的漆树被蜗居的乌鸦搭建了一个硕大的窝,每天早晚,回归的乌鸦“哇—哇—”地叫个不停。在家乡,乌鸦是不吉利的鸟类,听不惯这“哇—哇—”的嘶叫,于是一把火烧掉了乌鸦磊​筑的​窝棚,火苗“啪啪”的声响让我后快。
  
   父亲于二零二零年去世,出殡的时候,家人将所有前来悼念父亲的花圈集中在门前的那两​颗​老漆树下,随着开路先生一声“开路”的吆喝,孝子们依次将花圈拿到父亲​磊​好的坟前。父亲永远离开了他亲手栽植的漆树,定格在离漆树两百多米的黄土中,身后的漆树依然如故地耸立在​原处​。
  
   掉光叶子,单剩杆子的漆树,在冬日里无语。面对淅淅沥沥的冬雨像是在洗刷浑身的污垢,又像是在刷净灵魂,好让我勾起清晰的记忆。那些逝去的岁月,竟然时而清晰时而混沌地渐行渐远。
  
   又一声“哇——”的鸣叫,唤醒了我的思绪,抬眼望去,是一只乌鸦在漆树的树梢上鸣叫。大抵是在张望觅食的去处,又像是在寻找曾经的归宿,要不是我一把火烧掉了它们的窝巢,或许它们早就储存好过冬的食物,不至于在冬日里还在为生计到处嘶叫。
  
   父亲生前的嘱咐,要我再找一个漆匠割漆,打听了好多人们,都说这时代了,还有谁割漆的呢?我想,漆匠是濒临消失的行业。为“九佬十八匠”即将少一匠而惋惜。
  
   没有了漆匠,父亲的嘱咐只能辜负。可风残迟暮的漆树​毅然​​凛立​在老屋的门前。它希望冬雪的来临,因为冬雪可以覆盖掉光叶子的枝条,点缀成一片银白抚慰我孤寂的灵魂。
  
   透过密密麻麻的细雨,虽然近在迟尺的漆树有些模糊。我喜欢这样模糊的倩影,因为那是父亲亲植的有些年岁的漆树。随同连在脑海里的是关于齐漆匠、宋漆匠还有父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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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深情的散文作品。作品讲述了关于家乡的漆树,以及围绕着漆树所发生的故事。在过去的那个年代里,漆树与着农家有着深深的渊源,人们种漆树,割漆或家用或换钱,种植漆树成了农家一种不可或缺的副业。作品详细讲述了漆匠割漆的过程,讲述了漆树给农家带来的财富,更记录了一个时代的生活。作品语言流畅,叙述清晰,充满了生活气息,读来有一种感动在胸间。感谢作者带来的佳作,推荐大家共赏。【编辑:透明秋语】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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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透明秋语        2021-12-12 17:18:16
  拜读了。很好的文章。点赞。
在这里相逢是我们的缘分!
2 楼        文友:透明秋语        2021-12-12 17:18:48
  感谢你的执着,期待着更多佳作在这里首发。
在这里相逢是我们的缘分!
3 楼        文友:透明秋语        2021-12-12 17:19:11
  恭祝创作快乐,冬日安康!
在这里相逢是我们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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