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家住侨乡七都岛(散文)
一、江
八百里瓯江,挟带大量泥沙土石,奔涌到温州杨府山段时,缓缓拐了一个大弯。浩浩荡荡的浙江第二大江,在大自然鬼斧神工前,也有驯服的时刻。都不知何年何时何缘何故,随着洪流撒欢入海的一粒石屑,或许是累着了,就那么在江底停滞一下,导致大帮沙石泥土相继打着脚绊,在江底摔跤翻滚转起漩儿,逐渐聚集沉淀,滞留下来。千万年来,日积月累,缓缓冲积成瓯江四岛之一的七都岛,呈树叶状镶嵌在瓯江当中。
沧海桑田,给鹿城区托出一处极美的生态福地。
四年前,温州旧城进入大拆大整、大建大美攻坚阶段。通过全长两公里的七都大桥,我家搬入距原住址八公里的七都岛。因为土地开发的阳光暂时还没有普照七都,虽与城市咫尺可见却犹如天涯,这里保持着千百年一贯制的原生态,安静得连银针掉地都能听见声音,只有阵阵风儿掠岛呼啸而过。
清楚记得2016年11月21日,第一晚睡在水中央,朦胧中忽然听得哗啦啦瓯江大潮奔涌而来,我不禁直起身子。清晨,我起身跑出小区墙外,只见风平浪静,浊水轻拍江岸,那种被包容在水中的感觉不要太微妙。优美的环境和干净的空气,让我不由分说喜欢上了这个小岛。
对忙碌如工蜂的温州人来说,虽然大家平时涉足七都的时间不多,但是平常隔江相望,对此岛并不陌生。寒暄时听到现如今我家住了七都岛,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你家可是住别墅?
万国别墅群是七都岛最著名的传说。七都岛99%原住民家里都有人生活在欧美国家,家家户户住在风格各异的别墅里,家境普遍优于其他街镇居民。随之出现的独特现象是,岛上罕有青壮年,路上行走所见大部分是老年人,和在国外出生送回祖父母膝下抚养以慰老怀的孙儿女。
这些手头比较宽裕的老农民,去中国银行排队兑换外币,顺带讨论了一通国内外形势后回家,坐在阶前头竹椅上发了一会儿呆,便开始采摘房旁屋角种植的生态瓜果蔬菜,搬到村头临时棚架一字儿排开,出售给周末上岛旅游的市民和新岛民。他们阳光留痕的脸上,始终保持谦和憨厚的笑容,用浓重的永嘉口音和客人讨价还价,他们以此斤斤计较的营生,来打发如阳光一样漫长的时光。
多少年来,七都扮演的,一直是永嘉重要产粮区的角色。交通不便,物资匮乏,却使七都岛完整保存了她的特色。由于条件限制,七都有据可查的文字不多,网络上不少传说口口相传,也有可能以讹传讹。近年来七都街道重视抢救稍纵即逝的历史,动员村里许多耄耋老人开动脑筋着手记录村史,成为七都第一批文史资料。事实上,影像资料同样重要,星罗棋布的万国别墅群正在逐渐拆迁消失过程中,如果再不加紧记录拍摄,所有这一切,就真的只能在传说中寻求了。
2001年区划调整后,七都从永嘉县划归鹿城区。都说血浓于水,根深蒂固,岛上的原住民,离乡不离土,始终保持着原来的风俗习惯,他们的五官、皮肤、口音,都是浓浓的永嘉味。走亲访友去上塘,销售进货到乌牛,血亲娘家在瓯北,谈婚论嫁上楠溪,就连老人叶落归根,也是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乘船送往永嘉老家。
1993年夏天,我们随时任温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薛振安,一行专程采访台风灾后的七都岛。那时还没通桥梁,我们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轮船,绕道永嘉乌牛码头登上七都岛,现场所见,轮船被台风掀上房顶,灾情惨重。而今如铜墙铁壁的环岛路,既是旅游健身绿道,更具备堤坝功能,令七都岛再无水灾之患。
1998年5月,横跨七都的温州大桥建成通车;2012年12月,连接鹿城的七都大桥建成通车。这一切,打破了七都岛的宁静寂寥。交通四通八达,看似给七都半岛带来了福音,从另一角度看,也彻底终结了千百年牧野仙踪的历史。温州大桥,七都大桥与陆地的连接,使岛屿在航拍的镜头中,像极一只巨大的蜘蛛。这一都市岛镇,自此翻开新的篇章。
我一直想完整地感受一下我居住的这个岛屿的周边轮廓。终于在一个周末,骑了一辆公共自行车,兴冲冲地往环岛路而去。寥廓江天风光宜人,浩浩荡荡一览无余,灯塔江堤诗意盎然,轻风阵阵扑面而来,的确令人心旷神怡。已有部分建筑工地开始动工,脚手架包裹着的高层建筑拔地而起。纯净的江风,带给人的感觉是极棒的。极目远望,江水浩淼。
多人环岛骑行。途中,不断有人车交汇。看来,寻找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透透新鲜空气,是许多人共同的想法。
二、岛
七都最大的特点,就是绝大多数自然村农居,坐落田间,稀稀落落。许多座一看就是豪华的华侨屋,高端大气上档次,颇有万国建筑博览会气势,只是人气不旺,绝大多数似乎无人居住。有可能是华侨往年衣锦还乡时,把老屋或者宅基地拆了,扩建成一座别墅放在老家,光宗耀祖,是他们的共同心愿。他们只是存了一份日后叶落归根的念想吧。有些人当年可能只是考虑建个新屋,供父母居住。后来有些老人也都带了出去方便相互照顾了。
我以租房的名义走入一户农家大屋,迎门是一座巨大的香炉,供奉的是关云长关公关老爷,手握青龙偃月刀,面如重枣,唇若涂丹,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那股气场足以让你退避三舍。整座大屋从头到尾,格式布局类似宗堂庙宇,墙壁已被香火熏成乌黑颜色。也有些房子基本是多年来人去楼空。白云千载空悠悠。从镂空的铁栏杆处,依稀可见院内阶前已长满荒草,荒无人烟,一副衰败景象。一路东思西想,沿途所见萋萋芳草。正可谓一声啼鸟,一番细雨,一阵东风。桃花吹尽,门掩了残红。
又经过高速公路温州大桥另外一端桥梁底部。这一片属于农田法定保护区。前沙村彻底清理了垃圾堆积场。桃红柳绿中一路看去,田野中,懒懒散散地,有许多条当年小牛,随了老牛,也无需农人照料,漫无边际地随处踱步咀嚼青草,小尾巴甩来甩去驱逐蚊蝇。看见有人路过,嫩黄色眼神,柔柔地看你一眼,依旧磨着牙嚼它的草去。有意思的是,很自然地,每一条牛旁自有一只白鸟相伴,目不转睛,昂首阔步,及时啄食随草根扯出或随牛蹄翻出的爬虫飞蛾。
额头忽然感觉有凉快雨丝飘落。不一会儿,绵绵细雨便变得淅淅沥沥,不知不觉间下得稠密起来,又不知不觉中越来越绵长细润。事实上已退无可退,堤坝上完全没有遮盖躲藏的地方,骑回去也是十几公里的路程。所以,唯有一往无前,虽刀山火海我往矣。通往瓯江彼岸的小码头,一艘小铁板轮,稀稀拉拉几个乘客,快跑躲雨,老老少少的,有个老妇人大呼小叫地提着小孩儿,往船舱里钻去。
这是通往龙湾区状元的方向。听村里人说,“状元—七都”轮渡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最早是靠人力划船,几十年前才有马达动力。”最早的票价是5分钱,后来涨到8分、1角……一直到如今的3元。七都大桥通车前,轮渡一天的客流曾高达五六百人。七都当地村民种植的瓯柑、蔬菜等不少都是通过渡轮外运销售,运输成本相比私家车和公交都更加节省。当地不少村民会选择坐船到状元买菜。
而这一场景,很快成为历史。随着温州大桥和七都大桥的畅通,曾经盛极一时的状元古渡口,逐渐失去她的功能,终于在前年宣告关闭轮渡,完成她的使命。江浪轻拍江岸,寂寞旧船搁浅在沙滩上,为游客充当古朴的背景板。
天地迷朦昏暗,岛外隐隐约约的远近山峦,都已笼罩在烟雨中。在骤雨中骑行很长时间,经过通往乌牛方向的码头,这边有一座新建不久的候船室。本想前去躲雨,后来想想全身都已淋湿,衣服完全黏到身上,索性勇往直前,及早回家。忽然发现,一条小河沟边,有多人一人一伞目不转睛全神贯注专心垂钓。我边骑车边数了一下,居然有36人之众。人是需要有一种精神的。
身体感觉越来越冷,体表温度都被风雨带走。我一边自我鼓励,一边加紧踩车。幸而经过大片荒无人烟的别墅区后院不久,便接近上沙村口。前方因又要新建一座通往永嘉的跨江大桥,这是七都大桥北汊桥项目。道路已被阻断,我拐进羊肠小道,穿过建设公司厂区。环岛之行至此也便告一段落,可是这种体验也是很开心的。毕竟围绕全岛走了一遭,一偿宿愿。我决定乘兴走访七都岛尖上的樟里村。
近年来,周末休闲游方兴未艾,使邻近游客和七都半岛有了更多亲近。越过七都大桥底下,最先吸引眼球的,当属壁画樟里。樟里是一个传统的江南水乡,流水潺潺,桃红柳绿,鸟语花香。鹿城因地制宜,在樟里大力倡导文创产业,使这里旧貌换了新颜。
七拐八弯通过樟里村的蜿蜒小路,我找到樟里村委会所在地老黄垟。发现村委会对面的影墙上,刷有这样的字样,让刚来的人,对村情能有一个初步的掌握:
约在800多年前,樟里村夏氏族第一代由青田沿江而下捕鱼,第一代太祖安居樟里樟树下,从此,在樟里村定居,樟里也由此而得名。结合海岛渔村、江南侨乡等特色,樟里村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历史文化与民俗风情,也有着久远的支部历程与红色记忆,这些年在基层党组织有力的带领下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这里,是温州侨乡的代表,是温州文创产业的实践基地,是繁华都市的一隅乡村风情。一座哥特式风格的百年建筑,一家收藏了侨乡旧时的家什博览馆,一片淡雅画风的墙绘建筑,一群拥有梦想的创意商户,一村由瓯与欧风格相融的民居……文化、艺术、时尚在这里交融,情怀、快乐、梦想在这里实现。
这些文字,基本上厘清了樟里村的社情。
整洁的办公室里,村支书包爱通正帮着忙碌的办公人员,接收村民送过来的自来水管到户安装费,每户交580元。许多老农农妇手里紧攥现金,听得他们要签名时,轻声说道能不能按手指印,姓名不会写,希望会计同意,方便他们。也有一些老人用上支付宝和微信支付。七都的自来水,用的一直是龙湾状元水厂,现在开始接入市里的公用事业集团管道。
七都岛空气特别通透,阳光尤其热烈。济济一堂的老农农妇,清一色地满脸皱纹,身材瘦削,枣红色脸膛,淡淡地微笑着,相互谦让,轻轻交谈。许多老人戴着白色的巴拿马式塑料凉帽,或许这也是七都侨乡的风格之一。
三、人
包爱通和村民们一样,拥有七都人特有的枣红色的肌肤,快人快语,看上去热情又精明。他走南闯北几十年,一开腔,还是一口亲切浓郁的永嘉话。随着他的叙述,我大致了解到樟里村的过去和现在。
樟里村,原先有七个自然村。又不知何年何月,黄瓜棚自然村被某次迅猛大潮冲走,剩下现在的老黄垟,高前背,当桥前头,虹桥头,樟树下,东郭。沧海桑田,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不断改变着七都的模样。
七都村民的姓氏比较清晰,六大行政村当中,上沙村,基本上姓黄、胡;樟里村,姓夏、陈、黄;板桥村,姓林、陈;老涂村,姓翁、瞿;吟州村,姓金、林;至于前沙村村民的姓氏,就比较复杂,有许多种姓氏。七都大部分村庄保存完好的族谱显示,七都的大部分村民,和永嘉村民一脉相承。
七都岛千百年孤悬瓯江之中,出入甚是不便,老涂、樟里、石牌等村的村民,由乡绅牵头,经过堂众商量,自报公议,各家支出纹银几钿,建造老黄垟、黄瓜棚木道,以方便航船航行。瓯江潮,分早潮、晚潮。村民早潮时,需半夜起来赶到埠头乘船去温州水门头。打船老大会吹喇叭通知大家,吹一声,挨家挨户起来做饭;第二声,旅客要出家门;第三声,催促大家加快步伐,快快上船。当时到温州相当麻烦,真是天光早,起五更,好几个钟头坐渡船到温州水门头,卖担柴,柴钱用来购买生活用品。水门头专门有针对七都、灵昆、双屿、山屿等地的早潮商店,早上两点就打开店门,迎接顾客。七都客卖了柴,心里就安定下来,稍微喘口气便挨家挨户到各店给家里人扯布籴米,购置家里用品。一村一只航船,樟里村当时和板桥村合称樟桥村,也有自己村里的轮船,修修补补,也用了五十来年。
包爱通有五兄弟,一个姊妹,他是1962年出生的人,家里困难,五个兄弟,一个姊妹,没房子住,自小不爱读书,也没条件读上去,当时岛上也没有读书的氛围,所以在樟桥小学只读到五年级就放弃了。生活所迫,读书时要兼顾赶牛,书包放牛身上,或挂在牛角上,扯一根草茎含在嘴里,躺在草坪上看云彩在天上飘来飘去。书读一张撕一张,折书包块和小伙伴玩耍。
从12岁开始,包爱通和小华等人搭伙计,一起出去弹棉胎,乘轮船离开温州出去谋生,开始是去湖北弹棉胎,逐渐走遍千山万水。他笑说,电视连续剧《温州一家人》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后,又乘胜追击,继续拍摄《温州两家人》《温州三家人》,相续在央视热播,我的故事,拍电视剧也能拍个54集。
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到18岁,包爱通走江湖也积累了不少经验。一般出去是坐四等舱,船票是5.5元一张,4等,后来涨到7.1元。当时公社化,出门都要打证明,老涂大队书记的儿子也打证明,相约一起到水门头客运站,结果被穿公安蓝制服的管理人员,当作投机倒把非法人员扣了手铐。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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