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真】拨浪鼓儿摇(散文)
忽然,一阵熟悉的拨浪鼓声!我惊讶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爸爸正蹲在地上,手中摇着个拨浪鼓,他的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正在跌跌撞撞地向他奔去,想要抓他手中的拨浪鼓,一边咯咯咯地笑着。
我看呆了!没想到时隔多年的拨浪鼓声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也没想到当年对我们那群小孩产生那么大诱惑力的拨浪鼓声如今依然有这么大的魔力!
我的耳边不由得又响起了一阵拨浪鼓声,那个穿村走巷的卖货郎的身影也逐渐地从那段时光里走了出来。那时候的他挑着个担子,一手扶着担子,一手摇着拨浪鼓。那担子里装着各式各样东西,从铅笔橡皮到香烟火柴,从针头线脑到弹珠糖果,简直就是一担聚宝盆,装满着小孩子们的渴望!
每次卖货郎的拨浪鼓一响,我们这些小孩就纷纷围了上去,可是那卖货郎眼睛简直就像是淬过火的一样,一眼就能看透小孩子们的口袋,并且能迅速判断该不该停留,我们也常常眼巴巴地看着他晃悠悠地摇着拨浪鼓走远了。
那时候的我们吃食不是很丰富,能够一日三餐管饱就已经很不错了。零食几乎都是家里自种的,花生,玉米,蚕豆,再奢侈一点的话,那就是角酥,面粉炸成的,之所以说它奢侈,因为那需要用油去炸,如果再奢侈一点的话,就要撒上芝麻粒,那种美味就是我们的想象力能达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可是某天,卖货郎来了,他摇着拨浪鼓,响声落了一路,于是主妇们出来了,小孩子们也出来了,卖货郎停下来了,主妇们看了看,便会直奔主题,这是她们早就盘算好了的:“有顶针吗?有棉线吗?有黄蜡吗?”等等一些小孩子们不感兴趣的小物件。我们小孩子也会眼巴巴地凑上去,专门盯着陀螺,弹珠,或者宝塔糖泡泡糖之类的小东西,当然最多是过过眼瘾,偶尔妈妈们也会突然开恩,拿出一两枚硬币来慰藉我们可怜的眼神,于是那几枚硬币立刻经由卖货郎的手变成了糖,然后再融化在我们的口中流进心里,那天一整天都是甜的。
那个卖货郎似乎看透了我们小孩子的心思,笑呵呵地问,“你们家里有牙膏皮,鸡胗皮,破鞋底,破脸盆,鸡毛鸭毛吗?可以拿来换东西吃啊!”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在我们充满渴望的心里不亚于投进了一颗巨石,立刻掀起了千层浪!于是乎,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处心积虑地搜集家里所有的破东西,漏底的铁盆,裂了的破锅,不能穿的布鞋等等,甚至为了早日拿到牙膏皮,每天刷牙时把牙膏挤得满满的一牙刷,凡是能换的不能换的,都收拾好,有时还要藏起来,以防一不小心便被弟弟姐妹们偷换了去。藏好之后,便是眼巴巴地等着卖货郎的出现。等到那阵拨浪鼓声终于又响起来的时候,赶忙兴奋地把自己的那点收藏一股脑儿地搬出来,然后便紧张地望着卖货郎那双清点着的手,巴望着他能够点点头,说,“这个,要!”如果说,“这个不收!”便会可怜地乞求,“收了吧,我要少点,还不行啊!”接下来最兴奋的是,看着卖货郎那双手从箩筐底部拿出一个白色的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装满着诱惑!只见那他从袋子里抓出一把白色的米饼,放进我们张开的双手中。我们紧盯着那双手,期待着他能再放进袋子里,谁知他却将袋口扭了扭,拿绳子系好,又放进箩筐里去了!我们捧着手中的这点来之不易的小圆饼,小心翼翼的,生怕撒到地上去了!那圆圆的,香香的,脆脆的,甜甜的小米饼啊,便是我们对零食全部的欲望!长大后,我还曾在各个超市留意过这种零食,却没有见到。前不久,在一家炒货坊不经意间看到了,我立刻买了一些,放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满满的童年的味道!
在各色零食应有尽有的现在,这种小圆饼是不会被现在的孩子看上的。他们也体会不到到当年的那群小孩得到这种小圆饼时的幸福,这种得到太不容易了,而他们现在,得到的太容易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经历过想得到某种东西时的魂牵梦萦,其实,那种感觉本身也是一种幸福,当你为某种东西而努力的时候!
几年前,我曾陪着妈妈一起沿着新河路散步,经过一排门面房,那上面都有个红色的圈圈,里面有个大大的“拆”字!妈妈忽然站住了,那儿坐着四五个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忽然其中的一个老头儿跟妈妈招呼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妈妈也笑着反问:“你不也在这儿吗?”然后两人都笑笑。
妈妈说:“你现在不摇拨浪鼓啦?”
那老头儿笑着说:“老啦,早就不摇啦,也摇不动啦!”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一愣:卖货郎!我仔细地盯着他看,试图从他的脸上再找出当年的痕迹。他的门牙掉了,嘴里豁开了一个黑洞;左脸颊上,一个大大的老年斑;头发斑白着,头顶那儿已经光秃秃的了。只有笑的时候,还能依稀可见当年的神态。
他老了,就像那排门面房一样古老而陈旧。
我问妈妈:“你怎么认得卖货郎啊?”
妈妈一笑,说:“那个卖货郎哪个不认得啊?他父母死得早,穷得叮当响,又懒得出奇,什么事都不干,吃了上顿没下顿,是个有名的混混儿,可是后来,听说捡到了个小女孩,就弄了副卖货郎的担子,走村串巷地跑,把那个小女孩放在竹筐里挑着,遇到饿了渴了就到人家去要点水充点米粉给那个孩子喝,那个女儿很争气,考上了大学,只听说在城里买了房,把卖货郎接到一块儿住。但不知道住在这里。”
我听得呆了!想着年轻的卖货郎和那个小女孩的故事。那个小女孩不就是卖货郎手中的拨浪鼓吗?她督促着他必须不断地摇着去挣取属于他们俩的生活,与其说卖货郎救了小女孩,毋宁说,是小女孩救了卖货郎,他们是彼此的救赎。这世间的许多事,都是相互成全的。
不知那个卖货郎现在在何处,那个拨浪鼓还在吗?也许,此刻的他也许正坐在某个地方,摇着拨浪鼓逗着孙子玩?也许,他边摇着拨浪鼓边跟他的孙子讲述当年那群小孩子的事?当年的他摇着拨浪鼓,摇动着那群孩子对生活的期望,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摇动着自己对生活的期望?
正当我沉入这些琐碎的往事的时候,那熟悉的拨浪鼓的声音再次传来,伴随着父子俩的笑声。这次,拨浪鼓已拿在小孩的手中,他拼命地摇晃着,听着这拨浪鼓声,开心地笑着。也许,他是在开心终于靠着自己的努力拿到了拨浪鼓;又或许,摇着拨浪鼓的这种感觉,他开心。
未来的他会遇到无数的拨浪鼓,但愿他能够像今天那样努力地去追逐着拨浪鼓的声音,追逐属于自己的那份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