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真】赤子之心(散文)
山西晋城,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
小城的东北面是一座三面环山的山谷,树木虽矮,但不失葱茏,道路虽窄,但少有颠簸,偶尔还会有几个粗壮大汉在小路中间设卡把守,又显出一丝儿神秘。这,就是我们北京卫戍区警卫第三师十二团一营二连老战友分别三十多年后再相聚之地——牛山欢乐谷!
“谷”乃“两山或两块高地中间的低洼地”。牛山欢乐谷在极高的山顶平坦处建设了度假村,开发了水上乐园、高空漂流、七彩滑道等,供天南地北的游客在此嬉戏玩耍、休闲度假。我的老战友牛林庆就是牛山欢乐谷的“谷主”,也是这次解甲归田三十多年后,二连的老战友们再次相聚的组织者。牛林庆的家就修建在欢乐谷的最高处。
片刻的爬山路程,虽然令我们惊喜不断,但也不免让我们气喘吁吁。几声狗吠入耳,已然走到了牛林庆山巅之上的宅院大门前。伫立最高台阶,极目远眺,让人“一览众山小”,抑或还有一种“曲径通幽”之感。落座牛林庆客厅宽大的竹椅,眼光定在了偌大的根雕茶桌上,几人脑海不约而同闪现“智取威虎山”片段,不禁相视莞尔,异口同声,此“老巢”极似“座山雕”之窝也。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一一握住众战友之手,寒暄后,可谓是百感交集!岁月已在各自脸颊烙上不可磨灭的印记,皱纹肆虐,白发吞噬着日渐稀疏的黑发。河北的朱同浩、天津的刘平利、河南的鲁浩、山东的何万亮、陕西的张友民、江苏的裴生亮等相互拥抱,老拳互擂,不免各自唏嘘,惊叹岁月无情……
老连长罗慎朝的腰杆还是那么挺得笔直,英俊的国子脸还是那样在吝啬着笑意,军人特有的眼神还是那么犀利,只是无情的岁月让罗连长在威严之外,平添了几分长辈特有的慈祥。
曾几何时,罗连长讲话干脆简短,每次全连列队,他都会把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放到一边,望一眼表上的分针说:“我只讲六分钟。”,讲完解散,竟然是分秒不差。
那一年,连队推荐我参加师教导队集训,被分配在一中队,第一阶段五门课程总成绩,我考了个全中队第一名。回到连队,见到罗连长,他哈哈大笑,没等我敬礼,竟抢先给我还礼,弄得我手足无措。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不出你小子一脚踹不出个屁来,还能给俺拿回个第一名来,是俺小看你小子了!”
一记直拳,打的胸口生疼,我不得不向后踉跄几步。
“报告罗连长,我只是没有给您丢脸而已!”慌忙之间,两脚快速并拢,猛抬右臂,向罗连长敬礼。
三年服役,第一次探家,有人给我介绍了邻村一个姑娘,在邢台市某商店工作,回到部队说给罗连长听,他甚是疑惑,生怕我被欺骗(因为那时,我确实是一个“一脚踹不出个屁来”的腼腆男,罗连长一家那时就生活在邢台市)。等到他探家,没有想到他和他的爱人专门跑到那个商店见了那个姑娘,对她说了我一大堆好话,说的那个姑娘频频点头,年底就和我成了婚。我们一直幸福的生活到今天。
1980年,我军对越轮战正酣。北京卫戍区虽然没有派出部队参加,但也能闻到战场上呛人的硝烟味儿。礼堂每天晚上播放“巴顿将军”,让新老战士如临其境,提前感受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激战氛围。那时候,十八、九岁的年纪,血气方刚,已经记不清是谁带头咬破中指,在洁白的纸张上写请战血书,于是,大家纷纷效仿,一时间,一张张血书像雪片一样飞到罗连长的办公桌上。罗连长天生常锁的眉头,此时不由得舒展开来,望着一张张稚嫩而坚毅的面孔,大手一挥,高亢而有力,“你们都不是孬种!都是好样的!”。于是,当荧幕上的巴顿将军正在怒斥懦夫士兵时,营房大门口的哨位上,罗连长正在全神贯注的持枪站岗呢。
1984年,军委主席邓小平同志在天安门检阅部队前,我们连组建了一个踢正步示范班,河南鲁浩是班里绝对的“标杆”。
那时候,三军仪仗队专门挑选了一名副连长和两名班长训练我们。这两个班长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子,踢出的腿“呼呼”生风,落下的脚“咚咚”有声,其正步的连贯动作,看得我们是心悦诚服,羡慕不已。虽然河南鲁浩个子不高,但踢出的正步很标准,可谓是我们示范班里的“一枝花”,得到了仪仗队副连长和两个班长的共同赏识。记得当时示范班刚组建时有二十个人,到最后只剩下了15人,有5个人先后被淘汰出局。其实,踢正步看起来很轻松,但实际上却是很苦、很累的“活计”。河北的程志彬,一米八的大个子,看起来五大三粗,健硕如牛,但一个军姿训练,就使他晕倒数次,第一批就被无情淘汰了;河南还有一个孔奇新,是个城市兵,在家娇生惯养,训练中被累的常常尿血,但他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后来,我们的示范班被拉到三军仪仗队本部,与享誉中外的天安门国旗班进行合练交流(说白了,就是比赛),我们示范班的军姿和标准的踢正步动作以及“超燃”的精气神,受到了前来观摩的卫戍区领导交口称赞。
回到连队,罗连长的眉宇间“一马平川”,高兴的与每一个人握手言谢,最实惠的是,当是中午的饭桌上,他特意吩咐炊事员给示范班加了两个菜,以示祝贺和奖励。时隔三十多年,每每看到国家大阅兵的盛大场面,总是感觉“激情燃烧的岁月”就在昨天,感到此生有此经历,总算没有虚度,同时,也倍感无上荣耀。
1983年,“东北二王”惊天大案,给北京卫戍区各个部队营房带来了空前的紧张空气。那时候徐辛庄营房(号称北营房),只剩下我们连担任保卫任务(其他连队全部搬迁至通县团部营房)。晚上站岗,由原来一名哨兵,增加到两名,而且是一名新兵,必须配一名老兵,离营房较远的弹药库成为连队重点保护目标。那段时间,几乎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能看到罗连长从营房到弹药库来回查岗的矫健身影。
有一天午夜二点,轮到天津刘平利和山东新兵张传温站岗,当他俩走到礼堂门口时,看到一个黑影撬开窗户跳了进去,他俩悄悄跟过去,蹲在窗户下向里观望,只见那个黑影进去将一个黑盒子夹在胳臂下就迅速退回,从窗口跳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刘平利一步跨到黑影背后,一招“拉肘别臂”,将黑影左臂死死按倒跪在地上,黑影不甘束手就擒,忙将黑匣子仍在地上,挥舞着右手从腰间掏出一把铁锤向刘平利头上猛砸过去……张传温当兵前是他们村里的一名赤脚医生,他那见过这个玩命阵仗,恍惚间,误以为是亡命“二王”来了,吓得只顾大喊:“平、平利、二王、二王、他、他有枪、枪……”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罗连长赶到了,他也熟练的使用了平利那招“拉肘别臂”,一下就将黑影右臂死死的别在了背后,随着黑影一声痛苦的“哎呀”,铁锤“咚”的一声,掉落地面……
原来,这是一个趁夜色翻墙来礼堂盗窃影碟机的盗贼。
……
翌日,早餐后,老战友们全部换上“谷主”牛林庆为大家精心准备的黑色紧身体恤衫。体恤衫上“北京卫戍区警卫第三师十二团一营二连”几个大字,让众老兵们彷佛又回到了阔别了三十多年的军营。
一声哨响,绷紧了大家久违的神经。
“集合!”
“立正,向右看——齐!”
嗓音清脆而高亢。不用看,这是副连长朱同浩的声音。
大家迅速集结,自觉按照大小个,侧脸用余光,小碎步向右边战友看齐。
“向——前看,稍息。”双手握拳,小臂收缩至腰间,跑步到罗连长跟前,敬礼,“报告连长,全连集合完毕,请指示,报告人,副连长朱同浩。”
“讲一下。”全连立正,“请稍息!”罗连长习惯性的摘下手表,“还是老规矩,我只讲6分钟。”
“首先,我要感谢牛林庆同志给大家提供了这个难得的相聚场所!看到你们我是激动的一夜没睡好啊!三十年多年啊,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三十年?我们的身体变老了,但我们保家卫国的一颗赤子之心永远不会变老!大家还记得我们的三排长苏景州同志吗?他是为了保家卫国在云南前线献出了自己宝贵而年轻的生命的!我不知道咱们二连的同志们,这几年有没有人去过团部营房去祭奠过苏景州同志?我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没有去过的同志一定要抽出时间去祭奠一下我们这个英雄战友……”
“同志们,这几年国际形势很是动荡,台湾的蔡英文一直想把台湾分裂出来,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
“绝对是不能的!”
“下面,我提议,请大家跟我一起宣誓:若有战、召必回”
“若有战、召必回”
“若有战、召必回”
“若有战、召必回”
……
这是一群已过“知天命”年纪的老兵,一声声发自肺腑,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