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缘】救赎(小说)
四月的东京,是樱花的世界。
目黑川沿岸,几百株染井吉野樱和山樱争相怒放,把河两边渲染成了一片花海,有很多樱花的花枝甚至伸展到了水边。岸上的樱花倒映在水面上,河水也被染成了粉红色,煦暖的春风轻拂着人们的脸庞,每个人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绽放着笑容,像河面上朝霞般的波纹扩散开来,好心情是会传染的,美丽的樱花让这个春天更加可爱!
高志海拿着相机,在花海间不停地拍摄着,他是去年九月份来东京大学留学的,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樱花,他有点目不暇接。
“志海君,你看樱花美还是我美?”一个身穿和服的女孩子蹦蹦跳跳来到高志海身边,笑问道。
“当然是我的百合最漂亮了!”高志海放下相机,一把抱住了美丽的女孩。
小野百合是高志海的同学,高志海来到东京大学第一天,就认识了这个美丽热情的日本女孩。当她看到高志海由于语言不通生活和学习不方便时,会说汉语的她就义务帮他补习日语,因为高志海不仅人长得帅,学习也很刻苦,不到半年学习成绩就由年级中下等提到了年级前三名,这个励志的男孩让百合心生爱慕。高志海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具有异域风情的女孩,他们相爱了。
百合今天的打扮完全是日本古代淑女的装扮,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束成一个又高又大又圆的发髻,几朵樱花插在发髻间;一身粉红色的和服几乎与漫山遍野的樱花融合在了一起,脚上高高的木屐走起路来发出呱嗒呱嗒的声音,她故意弯着腰,走着小碎步,让高志海忍不住暗暗发笑。
“志海君,你给我拍几张照片,好吗?”百合仰起脸,看着高出她一头的高志海,娇俏的小脸笑颜如花,高志海怎么可能拒绝?
百合不停地摆出不同的姿势,高志海不停地拍,末了,百合又要给高志海拍,可是志海拒绝了,他说,父亲告诉他,男孩子不能太迷恋花,据说爱花的男人都好色。
百合笑了:“你父亲太古板了,这话可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哦!”
在百合的强烈要求下,高志海站在了一棵茂盛的樱花树下,百合拍了几张,正要让他换个姿势,突然看到他的鼻子下面有一点红色的液体似乎要滴下来:“志海君,你好像流鼻血了!”
高志海用手摸了摸鼻子,只见手上染了一抹红色:“哦,这几天有点干燥,我上火了……”
百合掏出纸巾,轻轻地为他擦去了鼻子下面的血渍:“哦,那你回去多喝水……今天我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该回去了!”
高志海面有愧色:“百合,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百合说:“志海君,没事的,我们下个星期去富士山玩,那儿也有樱花,配着山景,拍照更漂亮!到时候我们再玩个尽兴!”
没想到几天后,高志海就因为鼻血止不住住进了日本东京京立医院。小野百合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当高志海听她称呼主治大夫“爸爸”时,才知道这所医院是小野家开的,因为百合跟他说过,自己的爷爷,父亲都是日本有名的医生,他们家在日本开了好几所医院,东京的这个京立医院是规模最大的。
百合心急如焚,她向父亲小野大郎哀求了很久,大郎才决定做高志海的主治大夫。
百合跟高志海正式恋爱之后,就告诉了父母,可是父亲小野大郎和母亲美代子都不愿意。小野家族是东京出名的医学世家,美代子也是毕业于东京大学的高材生,精通医术。现在女儿竟然看上一个来自中国的没有任何背景的男孩,他们绝对不会同意,所以尽管百合请求了好多次,他们依然不让女儿带那个男孩上门。
没想到他们以这种方式认识了这个来自中国的男孩。
小野大郎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孩,高志海面色苍白,鼻子下还残留着暗黑色的血渍,可憔悴的面容依然掩饰不住男孩的俊朗。
“怪不得百合会喜欢这个男孩……”第一眼看到这个男孩,大郎心里就有点莫名的好感。
“爸爸,志海得了什么病?”百合看着沉睡的高志海,担忧地问父亲。
“血小板大量减少,初步考虑是白血病……进一步的检查结果没有出来,不过白血病的可能性比较大。”
“啊!爸爸,不会吧?他的身体一向挺好的,上次学校体育比赛他还得了好名次呢!太可怕了!”百合双手合十,低声喃喃道,她希望检查结果是错误的。
“你要相信我们家的医院,各种检查仪器在世界上都是一流的,绝对不会误检。”大郎肯定地说。
“天神啊!志海君还那么年轻……爸爸,你要想办法救救他!我喜欢他,不能没有他……”百合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大郎走到女儿面前,伸出手为女儿拭去眼泪:“你放心,我会好好为他治疗的,不过,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就是他不生病也不行,因为,他不配!”
“哼!我不管,我就要你治好他,我就要跟他在一起!”百合的小姐脾气上来了,把脚一跺,就走出病房。
“想办法通知他的家属!……”看到女儿已走远,大郎摇了摇头叹口气:“唉,都是你爷爷把你惯坏了!”
几天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国男子出现在京立医院,从他那酷似高志海的脸庞来看,正是高志海的父亲,高志海十足是父亲高野的翻版。
小野大郎在办公室接待了高野,他说:“你儿子已经确诊了,是白血病,最好的办法就是骨髓移植,志海有没有兄弟姐妹?你把志海的血样寄回国内,找个大医院让志海的兄弟姐妹做配型,谁符合谁过来,越快越好,志海的病是急性的,病情发展迅猛,如果拖延太久后果不堪设想。”让高野惊讶的是,这个日本医生竟然会说汉语,他不知道小野家族就是靠中医起家的,家里的人都会说基本的汉语。
“谢谢小野大夫!我们省城就有一座著名的医院,我会赶紧让家人们做配型的!”他拿出张银行卡递给大郎:“这里有五十万,是我全部的积蓄,我爱人正在家筹钱,请您先想办法给孩子治病!”
小野大郎把银行卡还给了高野:“你直接去住院部缴费吧!这个病需要很多钱,你要有心理准备,就是一时接济不上也没关系,志海君是我女儿的大学同学,我一定尽力为他治疗的!你放心!”
一个星期之后,国内的配型结果传到了日本,高志海的哥哥和姐姐都配不上,甚至他的母亲也做了配型,可是结果也不吻合。
得知这个消息,在日本照顾儿子的高野急得一夜白发,因为他也做过配型了,有两个点位配不上。
这天,小野百合找到父亲,说自己要做配型检查,
大郎呵斥道:“这个时候你这还在添乱!他们的亲属都配不上,你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几率更是微乎其微!”
百合说:“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我都要试试!志海的血型跟我一样,几率会更大一些!”
女儿这么一说,大郎突然恍然大悟:原来高志海的血型是非常稀少的RHAB阴性血,自己是,女儿也是,自己怎么忘记这一点了呢?
大郎沉思片刻,答应了女儿,他不相信女儿能跟高志海配对成功,尤其是这种稀有的血型,让女儿做一下死了心也好。
第三天,结果出来了,小野百合的配型竟然跟高志海配上了!看着这出乎意料的结果,大郎不由得目瞪口呆,他怀疑是化验室搞错了,亲自去咨询了一下,结果是正确无误。
得知这个好结果,百合情不自禁地蹦了起来,高野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早已猜出百合和志海之间的恋人关系,可是他对两个孩子的事根本不抱什么希望,现在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让儿子早日康复!
小野大郎在办公室踱来踱去,他有点焦躁:日本的骨髓移植技术刚开始没有几年,还不成熟,很多骨髓捐献者在输药增加造血干细胞的过程中都出现了意外,他不想让女儿为这个素昧平生的中国男孩移植骨髓,可是找不出任何理由去阻止女儿。
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助自己处理这个难题,这个人就是自己的老父亲小野高田。
这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一辆日本最新款的丰田停在了京立医院门口,站在大厅前的大郎快步走过去打开车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车里走出来,他轻轻推开了大郎伸过来的手,拄着一根红木拐杖缓步走进大厅——这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就是京立医院的元老小野高田。
小野高田今年七十多岁,虽然早已不参与医院的管理,但每时每刻都关注着医院里发生的大小事情。他早就听儿媳美代子说孙女百合喜欢上了一个中国男孩,对于儿子儿媳坚决反对的态度,小野高田不置可否,他想找一个有着良好家教和医学才能的年轻人做孙女婿,可是他更注重孙女的感受,对子女们的婚事他向来不多加干涉,只要孩子们幸福就行。
但是当得知孙女喜欢的男孩得了白血病,老人隐隐有了一些担忧;当得知孙女跟高志海配型成功,要给他捐献骨髓时,老人坐不住了,他想见见这个让孙女痴迷的男孩,更想劝劝孙女百合,他要想办法说服孙女放弃为高志海捐献骨髓,因为京立医院开展这项手术还没几年,各方面都不成熟,以前就有捐献者在输药增加造血干细胞时发生过可怕的昏迷现象,他不想让百合冒险,至于配型者,他可以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在日本全国的骨髓库寻找。
小野百合听了爷爷的话,沉思了一会儿,她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自己暂时不为高志海捐献骨髓,但如果一个月之后还找不到合适的捐献者,她一定要为高志海捐献骨髓,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都要努力一下,她喜欢高志海,不想让他这么年轻就离开这个世界。
小野高田见孙女态度坚决,他只好点头同意,他对儿子大郎说想见见那个叫高志海的男孩,大郎扶着父亲进入一间特护病房,高志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父亲高野坐在床边焦虑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儿子,忧心忡忡。
看见大郎和百合搀扶着一位老人走进病房,高野站了起来,小野高田看到高野,又看了看病床上的男孩,突然愣了一下,他用一口流利的汉语对高野说:“这是你的儿子?”
“是的,先生。”高野看着老人,老者身上散发的优雅气质和亲和力让他无法直视,他微微低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请问您的名字?”老人以探寻的目光看着高野。
“高野。”
小野高田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小野大郎忙扶着父亲坐在了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可是父亲的身子依旧在颤抖。
“爸爸……您怎么了?不舒服吗?”大郎弯下腰,关切地问父亲。
小野高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他接着问高野:
“高先生家乡是哪里?今年多大了?”
“我是福建福州的,我今年四十七岁。”高野有些奇怪,这位老者为何对他如此感兴趣?
小野大郎也觉得父亲今天有些反常,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人如此好奇。
“大郎,我想跟这位高先生单独聊聊……”小野高田突然说道。
“好,旁边就有一个值班室,很方便的。”
大郎为两人倒了两杯清茶,转身走出门并轻轻把门带上。
“高先生,你母亲还健在吗?方便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高野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日本老者为什么像查户口似地盘问他,但他隐隐觉得这个小野高田可能跟自己有某种渊源。
“我母亲前年去世了,她的名字叫王翠花……先生,您难道认识我母亲?”高野忍不住问道。
小野高田的身体像是被子弹击中一般猛地抖动起来:“小野先生,您怎么了?”高野惊呼道,准备起身去外面叫人
“没事……我没事,你先坐下……”小野高田稳定了一下情绪,对高野说:“我很早以前去过中国,到过你们家乡,认识一个叫做王翠花的女人……”
高田颤抖着手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黑绳子系着的玉坠递给高野:“你认识这个吗?”
高野接过玉坠,愣了:“您怎么也有这个?”他解开衣领,从领口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玉坠。
小野高田直直地看着他:“这个玉坠是我们家族的传家之宝,家里每个男孩子都有一个,刚才我看到你和你儿子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如果我猜的不错,志海就是我的孙子,你就是我的儿子!”
“不可能!”高野觉得这个日本老人在说天方夜谭,虽然他从小就没有见过父亲,但母亲告诉他父亲很早就死了,这些年母亲很少提到父亲,更没有说过他是个日本人!
小野高田说:“你看看这块玉坠,正面是唐朝和尚鉴真的坐像,背面是个野字。唐朝时鉴真东渡日本,他不仅传播了佛学经典,还把你们的中医带了过来,所以我们称鉴真为汉方医药师祖。我们小野家族祖祖辈辈世代行医,到我祖爷爷那一辈时,因为皇子生了重疾,我祖爷爷用中药妙手回春让他转危为安,所以日本天皇为我们家颁发了医家勋章,我祖爷爷把勋章供在我家的祠堂里,用上好的玉石照着勋章做成了玉坠,家族里的每个男孩都会发一个,传到你跟大郎这儿已经是第六代了。如果你还不信,我还有一些事……”
高野疑惑地看着小野高田,老人似乎有些难为情:“唉,你妈妈脖子后面有一个黄豆大小的肉瘤,还有,她的右乳上有个疮疤,是生你那年奶水憋住了长了一个疮,还是我给她治好的……”
高野沉默了,小野高田说的都对,他相信这个老人跟自己的母亲有密切的关系了,只是为什么母亲生前从未提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