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收获】老去的时光让我无比温柔(散文)
有内地朋友让我说说乌鲁木齐,说实话,到这儿已经十多年,经历了这座城市的岁月,我觉得,自己有了这个能力和体验,去说说这座离海洋最远的城市。
记得才来时,我到这里的第一顿饭,是在路过的夜市上吃的半份椒麻鸡。那时,人民电影院的门前有一个夜市,它和这个城市里很多的夜色一样,半空中挂着很多串整齐的灯光,在夜风里和明亮的路灯顽强地和厚厚的暮色对峙,发着一片浅一片浓层层叠摞的昏黄光亮。灯泡下面,有人走来,有人离去;有人说话,有人唱歌,有人弹琴,有人跳舞,有人吃饭,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和满脸汗水的小男孩们,尽力脱开大人的眼睛兴奋地四处乱跑。更多的人会手捏着筷子,侧着脸转过身子、全力地扭着脑袋,用充满欣赏的目光,享受着自己不花钱却能发笑的娱乐节目。
那时,老城的很多地方没有栅改,新区的建设还刚开始,要栽的树木在路边静静地躺着,剖开的公路尘土飞扬地等着被人填平,整座城市处在睡梦初醒的状态。最有意思的还是老城区,老旧低矮的平房前,猫狗在泥泞的路边乱跑,时时会有鸡鸭被惊飞的叫声;无论你走到哪儿都会有吃的、买的、让看着眼花缭乱的街摊小贩,四处都有做大大小小生意的维吾尔人,生意不仅有各种年龄的男人们做,戴着花红纱巾的女人也在做;摆摊的,推小车的、提着布兜的、背着包的,人人都在做卖,买卖让城市有了说不清楚的生机;还有些孩子也在做,学着大人的样子吆喝招客,到处都有各样不知怎样做出来的食品,顶着大夏天的热,有冒着冷汽用不同材质料配制的饮料,有绣上民族花纹图案的衣料服饰,有闪着金光银光的装饰品,也有被皮筋摁成一把,才卖5角钱的奥斯曼草,这是一种专门给女人描眉用的植物。
那时,年轻人很多都要出门找朋友玩,在公园的草地上绿树下,甚至干脆围坐在街道的一角、电影院的台阶上和小饭店的门廊前,手指弹拨着不同的乐器聚会聚餐,引来无数的人们,让他们即使被人围观,也依然显得非常高兴。男人们快乐地穿着短袖子的夹克衣,年轻人几乎每人都是长发卷曲,嘴角留着滑稽的小胡子,闪烁的霓虹灯下,明亮的双眼故意不协调地指挥着一对黑色的眉毛跳动逗人;女人们的穿着要规整和丰富的多,有直筒筒的长裙、有飘落的短裙,露着弹簧一般光滑的小腿肚子,裸着一双玉石般洁白的双臂,脚下会蹬着一双齐膝黑亮的皮靴。烫出花纹的长发,飘飞的短裙摆,走过你的身边时,一定会留下一路芳香。他们会用熟人的口气,快乐地找你说话,无论你怎样开玩笑,他们都不会真的生气,有时还会因为成了朋友变得非常高兴。男人会朝你笑着眨眼,女孩们会向你抿嘴一乐,孩子们会紧紧跟着你一路拍摄,有时会大胆地站在你的镜头里,老人们会齐刷刷扭头看你一路走过,整齐得就像演练前的彩排一样。
十年后,即使是在老城区里生活,城市的变化显得依然明显。高楼充满了城市,昔日的平房和种满过花花草草的小院,被耸入云端的大楼替代,街道整洁明亮起来,摆摊人被分别集中到不同的市场,偶尔才能见到几个推着车子的小贩出现,向你吆喝着售卖着摆放整齐的各种水果。原来的戈壁滩上,新建的城区扩大着城市的容量,新修的公园、豪华的医院学校、宽阔的八车马路、整齐漂亮的小区、新建的机关大楼,四处摆满各种型号的汽车,让才几年没去的我,几乎认不出来,仿佛进入另一个新的乌鲁木齐市。时间在这里留下很深的印记,感谢城市的发展,感谢建设中的劳动者们,让人涌动着一种稳稳的幸福感。
以前的很多年轻人,早早通过各种途径留在内地发展,只有过年过节时才集中回来一趟,让城市顿时人潮涌动热闹起来。再遇到留在当地的年轻人,男孩们在满意的生活里成家立业,肚子圆起来、脸大了,成熟很多,变老了,也变稳了;当上爸爸妈妈,自然要有当长辈的样子,他们会在双休日领着打扮漂亮的孩子,上学下课逛公园走亲戚,从路边匆匆而过。当年的小姑娘也成了风韵十足的妇女,流露着当下的满足和生活适意的语气。他们渐渐成为城市的骨干,当领导的、当老板的、当老师的、打工挣钱的,生活在各种不同的社会阶层中。在老去的路上,告别了曾经骄傲的自我。内地人渐渐多起来,带来了发达地区的思想观念生活概念。林木要、绿地和花园多起来,超市、菜店和小饭馆也多了起来,网络交际的空间丰富了业余生活,手机操作的网购平台更是方便到家;一点也不亚于内地发达城市的生活条件。只有一些批发市场被搬到郊区,要想采购跑一趟很费时间,幸好有公交车能直接开到那里。
有了时间,就坐在两面朝阳的高楼上,隔着玻璃阳台喝着茶,心中涌起对这座城市的无限认可。
十年间,看着这座城市在天天变化着,抓着人生最后的青春尾巴,我发现自己和当年的年轻人一起,一天一天地陪着年轻的城市变老了许多,渐渐地成为城市里的一口空气、一滴水、一粒尘埃。尤其是暮色降临时,凝望着一家一户的窗口之光黯淡下来,城市仍然是星光明亮、灯火璀璨。川流不息的车流,安静下来的城市,终于用一只有力的大手,把今天的时光之门慢慢关闭起来,幸福满足地告别这座城市忙碌的普通一天。
我们在岁月的河流里慢慢老去,也在慢慢死去,在一代一代的接替中,完成着生与死的仪式,这是生命赋予人类不争的现实。只是,辞别人间的离去以后,我们会想着这座年轻成长中的城市,依然变得更加成熟,显得妖娆多姿,多出无数种让人意料不到的新事物,这是我们看不到的却能想到的人间万象。即使是悬于空中的那轮明月,它园了,又亏了,接着没了,最后又来了。
人,是一点点让自己腐朽起来的,也是一天一天被自己走远的,年轻人替代老人,儿女接换自我,冬天让位春天,枯草退还绿色,积雪融化、大地回暖、百花盛开,都聚在一幅画卷之间,总是不被我们注意到的生命细节。
不论生存时如何去做人做事,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做些什么,心中想些什么,唯有进入暮年的时光暗处,身心间才会多出一份老人才有的温暖,生出一份活在人间才有的柔软。
时光,让我在提前到来的感知里,理解了生命的力量所在,人间的留恋所在。
此时,层层老去的时光,让我变得无比温柔!
二〇二一年十一月七日于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