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是北京最寒冷的季节，去小钟河畔散步的人，已是寥寥无几。我沿着冰冷的河畔，独自漫步在萧条与寂寥中。与其说我是在河畔漫步，不如说我是在河畔寻找，寻找那春水涌动的碧波，碧波中嬉戏的黑色野鸭，和天生丽质的修长白鹭；寻找河畔萋萋的芳草，芳草地上翩跹起舞的蜻蜓与蝴蝶；寻找浪漫诗人徐志摩笔下“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小钟河，位于城市与乡村的交界处，也是连接城乡的一条纽带。两年前，区政府治理环境污染，将小钟河畔变成了环境优美的散步好去处。治理后的河岸内侧，稀疏地摆放着一些嶙峋怪石，怪石旁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路边种满了惹人喜爱的花草。
　　 春天来临，阳光灿烂的小钟河畔，是鲜花盛开，百鸟争鸣的世界。周末闲暇的时光里，许多居住在附近的城镇与乡村的人，常喜欢成群结队地来空气新鲜的河畔散步，三三两两的一边开心聊天，一边聆听哗啦啦的河水流淌。那清亮清亮的河水，仿佛能洗净人们内心的烦躁与不安，也能为他们带来许多莫名的欢乐与安慰。
　　 但一月的河畔，在我眼里到处都是荒凉、寂寞与惆怅。望不见夏日满目的葱茏，寻不到金色秋天里的富丽与丰盈。唯有那些垂柳和高大的白杨，还静静地站立在河畔，显露着它们不屈的风骨，傲视着无情的寒冬，等待春天的讯息，盼望春暖花开的日子。
　　 走在冰冷的小钟河畔，我发现，冰河里还有两个年长的垂钓爱好者，他们身着红色的羽绒服，正饶有兴致地把鱼杆架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将鱼钩投进一条窄窄的潜流中。鱼钩坠入水中的那一刻，我从他们沉静的眼神里，似乎发现了许多潜藏于内心世界的秘密。
　　 冬天的河畔是静悄悄的，没有夏日的嘈杂，没有秋天的喧嚣，只有垂钓者身穿的那件红得耀眼的羽绒上衣，像河面上两团燃烧的火焰在跳荡。红色，在我眼里，总是象征着热烈和温暖。此刻，走在一月的河畔，我的心扉像有温柔的春风吹过，感觉寒意也越来越淡薄了。
　　 注视着冰面上暖意融融的红色，我的内心不再有寒意侵袭，躁动的情绪，像是安静了许多。也许，这安静的氛围里，正适合垂钓者享受冬钓的乐趣。那两位年长的垂钓者望着冰冷的河水，目光里却充满了丝丝暖意。他们坐在冰面上支起的小板凳，显出一副清静而悠然的样子，面对西方玫瑰色的阳光，仿佛不是在钓鱼，而是在慢节奏的生活里，用最虔诚的心去捕捉一种幸福快乐的光阴。
　　 一直感觉，冬天的河畔是寒冷的，但对追求快乐自由生活的人来说，也许永远没有冬天。只要内心有足够的阳光，无论你是多大年龄，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你身在何处，处处都有春意伴随着你，时时都有温暖和你相拥。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季节，在北方一月的河畔。
　　 这样想着，一群洁白的羊儿从身边匆匆走过，牧羊人是个高大的汉子，绿色的大衣紧紧地包裹着他那并不丰满的身材。岁月的刻刀，给了他一张饱经沧桑的铜肤色的脸庞，满脸浓密而又花白的胡须，像是足有半个月没有刮过。不修边幅，自由、简单的生活，或许是牧羊人在忙碌的日子中习惯了这种状态。尽管如此，牧羊人的眼神，还是掩饰不住他骨子里固有的那种纯朴、善良与坚强。此刻，他正在用力甩动着牧羊鞭，高声呵斥着羊群，催赶着它们快些奔向家园的方向。
　　 我发现，就在牧羊人呵斥羊群的那一刻，他的口腔、鼻孔里都在呼呼地冒着热气，这一月冰封的河畔，仿佛都要被他散发出的热气融化。
　　 跟在牧羊人身后的，还有一条黄色的牧羊犬，它每天都在帮着牧羊人驱赶羊群，在它奔跑喘息的那一刻，也和主人一样，把满腔的热气洒在了冬天的河畔。也许，是因为有了牧羊人和牧羊犬，以及大片的羊群走过河畔，河畔才显得有了暖意和生气，从而不再清冷，也不再寂然。
　　 有人说牧羊人是孤独的，我认为，牧羊人的内心世界也充满了温暖与爱。他们在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羊群，守护着自己心爱的家，也在守护着脚下的那片土地。在平凡的生活中，牧羊人虽然体现不出有多潇洒，有多浪漫，但在一月的河畔，牧羊人驱赶着他的羊群，一直在用生命的热情，真诚地召唤着最浪漫的春天。
　　 冰凌间狹窄的水流，像是听懂了羊群踏破坚硬土地的声音，不觉也发出了汩汩的水流声回应着。那冬天清澈的流水，以它独特的音韵叩动着我的心扉，我不再怀疑它和春水的声音有什么不同。我想，这就是一月的河畔传出的最纯美、最温暖的欢乐声，它就像我们在春天里萌生的那种喜悦和欢乐。假如你也和我一样，站在冬天一月的河畔，聆听着冰凌间流淌的清亮河水，会不会感觉到冬天里也有春天？会不会忽然发现春天离我们真的不远了？
　　 迎面走过来的，是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年妇女，她们有的住在河畔的东岸社区，有的居于河畔的西岸乡村，这些人每天都会在离家不远的小钟河畔散步。日夜流淌不息的小钟河，就像她们的母亲河。她们听惯了故乡河水的流淌声，也看惯了河畔周边熟悉的曼妙风景。她们说着笑着，闲聊着家长里短，讲述着城市与乡村里那些令人感动的故事，从生活的琐事中，轻松愉快地寻找着点点滴滴的幸福和乐趣。
　　 我看到一个胖女人满脸兴奋地说，她刚刚搬进自家新建的二层小别墅，房子宽敞、舒适又明亮，比在城里买的房子还漂亮。她还说，住进别墅让她非常开心，尤其是房子里安装的新地暖，让她有了失去冬天寒冷的感觉，真像是住进了幸福温暖的“安乐窝”。讲这话的时候，她的眉梢沾满了喜悦，眼睛里尽是温暖。站在一月寒冷的河畔，感觉胖女人的声音里溢出的都是满满的幸福，都是暖暖的味道，仿佛可以驱散整个冬天里的寒意。
　　 想着胖女人那幸福快乐的笑颜，那温暖惬意的神态，我也像离开了寒冷的冬天，走进春暖花开的季节。
　　 更令人惊叹的是，一月的河畔，还有两个健身跑步的年轻人。他们身穿单薄的蓝色运动装，脚踏一双白色运动鞋，一路向北，健步如飞，像展示着青春的无限活力，又像是在追赶着自己的既定目标。
　　 常在河畔散步的胖女人说，那两个年轻小伙儿，每天都会出现在河畔，一直坚持在河岸跑步锻炼。望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感觉眼前的他们是两只矫健的雄鹰，正在一月的河畔奋力飞翔。我想，他们不光是为了单纯的锻炼而锻炼，也是在追逐年轻人心中的梦想。有梦想的人总是嫌春天来得太晚，追赶春天便成了年轻人迫不及待的心事。拥抱春天的人多了，春天都不好意思姗姗来迟，你看这一月的河畔，垂下的柳枝不是正在悄悄泛黄吗？
　　 一月的河畔，春意正浓。我看到河畔右侧的田野上，呈现出一片白茫茫的蔬菜大棚。据说大棚里不光种有各种各样的蔬菜，还有一些时令水果。我好奇地走近不远处的菜棚，种大棚的菜农们正在开始忙碌，他们为抵御严寒对菜棚的侵袭，在给一字排开的弓形菜棚保温，忙着往棚顶上铺放一层厚厚的草帘。菜农们把一卷一卷厚重的草帘轻轻地覆盖在大棚上，那种细心的神态，就像给他们的宝贝孩子盖上一层暖暖的棉被。一月的天气是寒冷的，但菜农们的心是火热的。
　　 我靠近菜棚，对那个正在放草帘的中年菜农说：“你们种菜太辛苦了，这么冷的天也不休息？”
　　 他停住手，苦苦地笑着冲我说：“多冷的天也不能休息呀，哪都等着用钱呢，不光要供孩子们上学，还得赡养家里的老人，大棚里的菜就是俺的希望，不付出辛苦，希望也就没了。”
　　 夕阳的余晖疼惜地洒在菜农的脸上，像是太阳公公留给他们的最后一缕温馨的安慰。
　　 我不知道菜棚里种了哪些新鲜的蔬菜，也不知道是否有自己喜欢吃的甜甜的草莓。但我深深地懂得，每一间大棚里都盛满了菜农们的辛苦和希望，也装满了人间一月的春色。
　　 这一夜，我做了个梦，梦见一月的河畔，遍地是鹅黄的小草，晶亮晶亮的，像诗人遗落的诗行；梦见了冰冻的小河已经苏醒，清澈奔涌的水流，像春天奏响的琴曲；也梦见了小钟河水潋滟的波光，波光里游动的野鸭、白鹭。在梦境里，我还看见了“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一月的河畔，冬天里也有春天；一月的河畔，是北方早春的河畔；一月的河畔，是令人感动的河畔。
　　
　　 2021.01.6（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