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很难
　　 生活是道复杂难解的题，是一个不断沉淀、审视、积累经验的过程。人生无时不在选择，一念之间的抉择，决定若干时日的喜忧。
　　 父亲居住的老宅，早已人去楼空，闲置多年。有天，我到城里办事，随便去看一看。打开大门，一股赴鼻而来的浓烈霉味，害得我不停打喷嚏，流眼泪，目之所及全是灰尘，墙角挂满蜘蛛网，水管、水龙头，长期不用，已经锈迹斑斑。曾经那么好的房子，怎么会成这样子？常言道“屋要人衬”，这句话看来的确有道理。所以，我萌生房屋出租的想法，委托中介办理。
　　 很快，中介给我介绍了一个租户。见面那天，正值2014年8月份，秋高气爽，秋色宜人。男人，个子高高，精神抖擞，目光犀利，单从外貌看起来，就显得很精明。女人，脸上画了很浓的彩妆，一双大眼睛安着细长的假睫毛，嘴唇涂着热烈的口红，白皙的皮肤，高挑个头，魔鬼般的身材，像演员，像明星。夫妻俩，大约50多岁，穿着讲究，打扮精致。
　　 对方，主动介绍情况。他家住5楼，母亲年事已高，上下楼不方便，所以，想租我老宅的储藏间住。说是储藏间，跟普通一楼没啥区别，60多平方，通风向阳。
　　 对方接着说，母亲一生坎坷，年轻守寡，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不容易，现在应该让她安享晚年，好好孝敬她，让她……红口白牙说出的话，比蜜还甜，比真心还真心，连我都被他的孝心所感动。
　　 在美丽的外表下，识人真的很难。我被迷糊得不知真假。我被弄得不好意思讲价钱。最后，租金标准由他们定，租房协议按他们提出的要求办。
　　 合同执行半年，他老婆打来电话，说房租定高了，要求每月下降50元。她们夫妻俩经商，做生意，她老婆说起话来像打机关枪，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没有什么道理，契约精神，诚信可言，就是一句话，答应就付房租。我心想，他老婆打扮起来很漂亮，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粗俗。看来外表的美貌，最终却难以掩盖最真实的自己。余生很贵，没必要为了一点小钱，将自己陷入到无休止的纠缠中，我答应了她们的要求。
　　
　　 耋耄老人
　　 老人家入住后，细端祥，身体确实欠安，有冠心病、风湿病、神经衰弱等等。照她话讲，没有一天是舒服的，活一天，算两个半天。饱受病魔吞噬的身体，瘦骨嶙峋像老树干，皮肤像老树干的皮。78岁的年龄，在她脸上刻满沧桑，皱纹纵横。稀稀拉拉几缕白发，凌乱地散落在头上，连头皮都盖不住。但她是一个好人，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左邻右舍都很喜欢她。
　　 老人家在这一住就是5年。在这当中，几次发病，差点丢了性命。有好几次，曾对我说，差点到阎王爷那边报道了，看不到我了。为此事，我多次打电话给她儿子，告诉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她身边需要人，你们应该把她接回家中尽赡养之责。告诉他，钱可以慢慢挣，事可以慢慢做，别到了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一切徒劳。他丝豪不为所动，装着没有听见，不答腔。
　　 有年春节，朋友请客刚好在城里。于是，吃完晚饭，顺道去看看老人家。那天，天气恶劣，刺骨的寒风呼呼叫，雪花飞飞扬扬。我迎风冒雪，来到她门前，从缝隙中，我看到屋里有亮，家里有人。我用力敲，大声喊，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老人家终于把门打开了。
　　 她非常惊讶，问我怎么来了。我告诉她，是专门来跟她拜年，祝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很高兴，很激动，眼里流露出暖暖的柔光。3W节能灯，发出有限的亮光，给人感觉到处都是黑咕隆咚的。她转身给我倒茶，一转身，一个趔趄，吓得我惊出一身冷汗。我开导她，年经大了，灯一定要亮，注意安全，避免摔跤。她连声解释，看得见。
　　 再看饭桌，大过年的2个菜，一个咸菜，一个五花肉炖萝卜。我知道，老人家有退休金，可是她想不穿，看不透，舍不得吃，舍不得用，要节约。我问她，春节合家团圆，孩子们怎么没接你回家？她吞吞吐吐说，回家搞不好。我清楚了，上下楼不方便只是托词，搞不好才是问题的症结。
　　 老人家说话挺费劲，不停揉搓胸口，我忙问，你不舒服吗？她说，老毛病，这几天，可能受天气影响又发病了，胸口闷得慌，憋得喘不过气来。我拉起她的手把脉，心跳的好缓好缓。这让我动了侧隐之心，要送她上医院。她感激说，不用，不用，孩子会来的。我说，你打电话告诉他们了吗？她说，打了，上午就打了。老人家要面子，人都到了这般窘境，还在为他们圆场，说他们可能有事，他们会来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的老人家，孤灯寡影，疾病陪伴。我不无伤感。
　　
　　 一味逞强
　　 2019年8月份，租房合同到期。在此之前，我早就明确打过招呼，告诉他不租了。到期后，我再次打电话落实，他一会扯陪老婆在武汉看病，一会扯最近很忙，没时间。最后经了解，天有不测风云，他老婆得了癌症，正在化疗。出于人道，出于同情心，我又联系他，主动宽限几个月，请他年底一定搬出，租金我也不要了。他承诺年底一定搬。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年底已过，新的一年到来。可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音讯全无；打电话联系，对方干脆连电话都不接了。
　　 出尔反尔。做人是有底线的，同情也是有限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我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我直接在他手机上留言，郑重告诉他，你不接电话，对不起，那我就上门。他回复，约定第二天晚7时，在荆东路。电视台附近见面。
　　 第二天晚7时，我准对到达。站在电视台外面屋檐下，左顾右盼，驻足翘首。元月份气候，已到冬天，天寒地冻。站在外面的我好冷好冷。此刻，寒风瑟瑟地，正在炫耀着自己极致的发挥。本来，外面、里面，冷、暖、两重天，可我不敢离开。我怕屋里遮掩，影响他视线，我生怕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只有怔怔地站在这里，才最踏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给他打电话，对方回答，马上到，就是不到。快8点，他来了，见面后，一句让你久等的歉意话都没有。我们互相瞅了一下，实感心里酸不遛秋。
　　 屋檐下的灯光，忽明忽暗，照着他正用一双狡黠的目光窥视着我，面无表情，好冷漠，好陌生，好可怕，和原来的样子判若两人。
　　 事已至此，干脆直奔主题。我询问，你的房子找好了没有，打算什么时候搬？我孩子在深圳结婚，现在，又添了小孙子，原有住房太小太小，需换大一点儿的，急等要钱。更遭殃的是，孩子是个体，自由职业，新冠病毒，人不能动，好几个月无生意，无收入，还要还房贷，压力很大。
　　 所以，必须尽快处理这老宅，帮他减轻压力。所以，请你尽快搬出去，我好出售，凑钱。我似乎用恳请的语气，倒过来求他，希望他换位思考，为我们想一想。他一字一顿地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还没找好。”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我催促，他反正站在原地，权当没听见，一句话不吭，比你还横。我知道，这些表白过于苍白；我明白，对于这种人，说与不说，没啥区别；我清楚他们不搬走，我奈何不了他们。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最后，他给我的答复，尽量去找。
　　 这就是结果。我恨自己太怂，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任意摆布，却无能为力；我充满凝惑，人性怎么这么复杂，难道为了自己的利益，连本性，连良心也是可以随意改变的吗？我整个人被一个字裹挟----“悔”：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紧接着，新冠病毒来袭，武汉封城，荆州封城。我只有打电话跟他联系，祝他春节快乐，夫人早日安康，在气氛融洽的情况下，希望他能在线上把租房，搬家的事宜搞定，待解封后行动。
　　 3月中旬，全城宣布解封。到4月份，杳无音信，三番五次打电话，根本理都不理。我这人也执拗，铆足劲拼命打，至少让你不得安逸。事后醒悟，不应该把宝贵时间放在烂事上消磨，真的，好不值得。电话那端终于传来没好语气的声音：你哪么催，我还不管了；你找我老娘去，要她搬。“啪”，电话那头挂断了。
　　 有悖常理的做法，令人瞠目结舌。利已虽然是人性本能，但也不是做人的目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了良心，就是良知，就是道德，道德是用来律已的。他没有来自道德的顾忌和约束，所以，他在很多时候比你显得更果敢，更有力，更狠。
　　 社会也是如此，人们习惯对恶人的容忍，对好人的苛求。因此，不道德的人也觉得道德了，心安理得了，不以为羞耻了。
　　
　　 寻求帮助
　　 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伤害别人，人性怎么变得如此不堪一击？难道真的没有讲理，伸张正义的地方吗？是可忍，熟不可忍。我索性把这些事情始末缘由写成材料，并附原始凭单，打印数份，找到管辖社区，寻求帮助。
　　 到社区跟他们一接触，感受颇深。时代真的变了，过去讲关系，现在讲原则，讲工作作风，讲人性化的服务。社区主任亲自落实，工作人员认真经办。多次电话，上门做工作，他说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社区工作人员找到房屋中介跟他介绍，多处出租屋，他不是嫌贵，就是嫌远，弄得中介工作人员直接挑明：你原先租的这种房子，这个价格，可以肯定告诉你，现在不可能再有。你说你有很多困难，社区工作人员表态，只要你找好房子，帮你搬家。工作已做到这种程度，仁至义尽，具体而微。可一个月一晃已过，几个回合下来，没辙。社区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有太多的力不从心。
　　 社区又介绍辖区派出所分管人员，要我找他，他也尽力了，该说的，该做的，都做了，最终结果如同一辙。因为他们只有调解权，没有执行权。
　　
　　 身心俱疲
　　 为此事，他们费尽心思，专门约定时间，让我们双方到社区坐下来协商解决。可对方口头答应，事后不照面。约定见面，让大家久等，最后，电话打通，对方一句话，有事来不了。就这样害得大家浪费了整整一个上午时间。你教育不了他，只有身受其累。无德的人，就是这样百般迁就出来的。
　　 为此事，正值炎热夏季，酷暑骄阳，可我进城的路快跑成槽。因为打电话一是讲不清楚，二是怕不够引起重视。我深知，人怕当面，所以直接去找。上午找不到人，下午再来；今天碰不见人，明天再来，反正，总会有碰见的时候。社区、派出所工作人员，大多数人都认识我，知道我为何事而来。而我呢，被这看起来既不重要，也不紧要的事情，逼得彷徨，困惑，无奈，消耗着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为此事，卖房子成泡影。2019年正逢城区大改造，房屋拆迁，是卖房、购房最火热的大好时机。我呢，也急需把老宅卖掉，给孩子换房减轻一点压力。有好几个买主感兴趣，看房，相中，诚心购买，价格谈妥。但唯一有一个要求，请老人家搬出，再办理过户手续。因为他们有经验，请神容易，送神难。合理要求，不便拒绝。
　　 待几个月过去，达到了他们的要求，再电话联系曾经的买家，对方告之，一个正在装修，一个已购它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好机会就这样错过了。嗟叹，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为此事，派出所有关人员直接建议，最有力的措施，断水，断电。他们在办案中，诸如此类案例，见过太多。我说，老人家已到耄年，步履蹒跚，黑灯瞎火，摔跤磕碰，不得了，千万不行。
　　 朋友建议，反正他们是强占民宅，干脆请几个人把东西搬出来，把门重新换锁完事。这更使不得。老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又有心脏病，万一受到惊吓，万一有什么闪失，那我责无旁贷，心下何忍。况且，这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我做不出来，我要守住自己的善与德。
　　 包括这次搬家事宜，她孩子多次刁难，可在她面前，我从来都是缄口不言，更不能流露出半点不满的情绪，害怕她经受不住。
　　 对方就是太了解我人性的软弱。欺软怕硬从来都是人性的表象，弱肉强食才是他真实的人性。
　　
　　 迫不得已
　　 为此事，社区无奈，派出所无力。最后，派出所领导建议，到法院起诉，强制执行。
　　 看来，人只能依靠法律才能摆脱困境；人只能用法律激发他善良的一面；人只能用法律来威慑他人性的丑陋。我怎么都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我真是不得以而为之。我听从了他们的建议，2020年8月底，将对方告上了法庭，强烈要求搬出，并支付房屋租金。
　　 我坚信，这里还是一个讲理的地方，有法可依，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执法必严。从起诉到开庭，有半年的受理期，在这个过程中，我再也没有找过任何人，一切处于静默，等待法院开庭。
　　 10月底，突然接到对方打来电话，说他母亲已搬出，要把钥匙交给我。时间定在翌日10点，东中门口。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如释重负。猜想，也许良心激发了他天使的一面，也许他有所耳闻，知道我已起诉。咳，甭想这么多，阿弥陀佛，神终于送走了。自从老人家入住后，担心，害怕，时常缠绕着我，人寿皆安是我对她的祈盼。现在，我终于可以睡踏实安稳的觉了。
　　 第二天见面，双方已冷到无语言，无表情，交东西，转身离开。对方没有一丝愧疚自责，把现实的凉薄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伫足路边，憋屈的心里打颤，脊背发凉……
　　 再打开门，空空荡荡，一片狼藉。是你的，不是你的，统统都搬走了。搬走就搬走吧！没搬走的，要么弄坏了，要么无用。无所谓，一切噩梦都已结束，往开处想，所遇之人正是来渡我之人。
　　
　　 人生无常
　　 2021年，春节刚过，法院寄来传票，要我按要求时间去法院。到后，法官很热情，倒茶，让座，打招呼，接着告诉了一个我怎么都不敢相信的事实，他们夫妻俩都死了，女人先死，时隔3个多月，男人也死了，全死于癌症。而且男人从发现到最后，仅仅3个月时间……
　　 都死了？惊骇的我，半天回不过神来。活生生的生命，突然被画上休止符，让我再次深刻领悟到生命的脆弱，生命的变幻莫测，生命的珍贵……
　　 人已到了天堂，我应该忘却那些意难平。愿天堂的他们没有病痛，只有快乐和安康。法官问我打算怎么办，租金还要吗？我回答，老人家年轻守寡，晚年丧子，够可怜的，勿打扰。他们的孩子虽已成年，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但失去双亲，够悲惨的，算了，撤诉。租金原先就没打算要，现在，更不能要。我毫不犹豫地在撤诉书上签上姓名。结局以悲怆而谢幕。
　　 离开时，法官高赞我们是通情达理的好市民，我称赞他是认真负责的好法官。
　　
　　 放牧心灵
　　 走出法院大门，仰天望去，湛蓝的天空，云在走，鸟在飞；闭眼怜听，好像有一种声音，似乎，佛在说：因果有轮回，凡事皆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人亏天不亏。好人上天，看得见；好人天不辜负；好人天会眷顾。看来，在这个世上，做人做事都有因果定律，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做什么人，有什么福；看来，人生在世，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掉良心。良心这个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而且每个人都应有知耻之心，只有这样，才能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地做人。杨绛先生说：人性和良心是人活着的根本。
　　 通过这件事，也教会了我一些生活的道理，现实而深刻，汲取教训，引以为戒。但归根结底，还是好人多。
　　
　　 （晏丽莉湖北省荆州市棉花公司干部。2019年正月初三开始写作，迄今已在人民网、儒经网、滇峰之巅、悠悠书屋、作家风采等发表40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