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老屋 村庄 过客(散文)
村里的老房子就要拆了,据说是煤矿踩空区。早在四年前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这么说,然后就来了乡镇的干部和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对老宅子做了评估。从那时候起村子里就人心惶惶,等着拆迁,有嫁出的女儿户口迟迟不往婆家迁,等着每户多分点人口补偿款。
这些年,种地没有收益,村子里种地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家家户户的苹果销路也不是很景气,为了生活,村民们不得不南下北上去卖苦力。村子里大多数是老人和留守儿童,农村的学校里没了孩子,农民为了下一代上学忙着在县城里买房,一家子全成了房奴。学校合并了,孩子到了上学年龄要进城,有些妇女在县城租房子专门陪孩子上学,男人独自一人在家种地务农,一家人经常分离。
于是年轻人就盘算着如何拿到一笔拆迁款,然后摇身一变成为名副其实的城里人,老年人却在唉声叹气,愁容满面,思绪万千,故土难离,不知道自己死后将藏身于何处?自己的后辈儿孙以后将怎么去生活?
自从那次评估后拆迁这事就被渐渐搁置了起来,这一搁就是四年过去了。
这次真的是要拆迁了,看着老房子里一些过了时的破旧日常家具忽然就不知所措,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虽然老房子没有暖气,没有宽带,手机信号也很差,但是毕竟这是公公婆婆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不常回家的我们也熟悉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和这个村子的每一条小路。
这个公公曾用了近十几年的积蓄才修成的老房子,早在八十年代的时候在我们村上也算得上非常好的房子了,而今挖掘机却只用一天的工夫轻而易举地将它沧桑的容颜毁得支离破碎,只留下了一些残垣断壁,碎砖瓦砾。看着顷刻间被夷为平地的老房子,心里五味杂陈,它风雨沧桑的容颜和曾经老房子里的一些记忆也将留在那个逐渐被遗忘的角落里了。
1993年我嫁到这个村的时候,这座老房子曾经也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建筑。那时候这个二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庄有庄稼,有原野、草木茂盛、蓝天白云,既有袅袅炊烟的温馨也有孩童追打嬉闹的笑声。每次回家走在乡村的小路上,田间地头人欢马叫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随处可见。家家户户门前屋后打扫得干净整洁,乡亲邻里和睦相处,情谊深厚,遇上谁家过红白喜事都积极参与料理,到处一片和谐的景象。
每年大年初一的时候,我家的院子里总是非常热闹,因为公婆在村上辈分最高,每年大年初一家族里所有老小成员都要早早起来到我家磕头拜年。大年三十守岁到半夜,初一早上起床很早,公公把院子门前打扫干净,婆婆做上几个菜,然后拿一个大盘子装着核桃、枣儿、糖果、瓜子给前来拜年的孩子们吃,婆婆一不留神被几个大点的孩子们你推我桑连盘子打翻在地抢个精光,有年龄小的没有抢到吃的,婆婆又偷偷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糖果塞给他们。大人们吃口菜再抿一盅酒讨论着今年的收成和来年的打算,小孩子们吃着糖果,比比谁的新衣服好看,谁的学习成绩好,然后又一窝蜂似地赶到下一家子去拜年。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我生女儿坐月子也是在老房子里。在这里我和公婆度过了快乐的四十多天。
夏天的早晨,熟睡中的我和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在鸟鸣声中,犬吠声中、人们的吆喝声中被惊醒。带着晨的清新,带着晨的芳香……村头,树梢上空飘荡着缕缕炊烟。朝晖里,整座村庄在织一幅美的晨画,织进了蓝天,织进了白云,织进了门前的那颗大柿子树。
每到夜晚,村庄四周各种昆虫青蛙就会倾巢而出,水沟旁的蛐蛐,田野里的青蛙,房前门后草丛里的萤火虫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儿地奏响了夏夜的大合唱。它们唱起来不要指挥不要伴奏,它们欢快地歌唱着,此起彼伏,欢天喜地,与田野安静的梦乡连成一片,令人感慨,令人动容。
劳累了一整天的村民们,晚饭过后,喜欢把自家的竹椅搬到我家院子里,边摇着蒲扇边和公婆说着家长里短或者农事,婆婆切个大西瓜给大家一起分享着这丝丝的凉意。那时候公公已经离休在家,从小喜欢羊的他早早地赶着几只羊去门前的山沟里放羊。两个大姑姐都在大城市上班,为了方便和公公婆婆能经常联系上,两个姐姐给家里安装了固定座机电话,那时候我们村里私人家里安装电话的还没有呢,就更不用说手机了。家里的座机电话方便了自家的同时也给村子里一些人带来方便,村里有在外面上班或者打工的乡邻,经常就把电话打到我们家里来,让帮忙叫一下谁谁的家人来我们家接电话。每天早上婆婆在厨房里忙碌的为一家人准备着早饭,经常有电话打过来,她还要时不时地跑到别人家里叫他们来我家接电话。大哥大嫂趁着早上凉快一些下地去做农活,侄子侄女和邻家的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嬉闹,偶尔偷偷地趴在窗户上看我在房子里给女儿喂奶。
四十多天很快就过去了,我和女儿离开了这个小村庄,离开了老房子,后来每逢过年过节还是经常回去住三四天。
2013年的冬天婆婆去世之后,公公来县城和我们一起生活,回老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变迁,不经意间,这些陪伴和呵护我们成长的老房子也被政府列入煤矿采空区,加入了拆迁的队伍中。
老房子它曾记录了我们几代人的生活,那里有慈祥的婆婆,严厉的公公,调皮淘气的隔壁小伙伴,院子里“汪、汪、汪”叫的大黄狗,走路一摇一摆的大公鸡,羊圈内“咩、咩”叫的奶羊,还有那房前屋后永远不知疲倦唱了一个夏季的懒虫子和门前果实累累的柿子树。
村子里随着老房子的拆迁,有人欢喜有人忧,对于有些觉得种粮食费事又辛苦又不挣钱的人来说,拆迁的补助款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让自己从此脱离农耕生活。
村子的赵老头一共四个儿子,儿子们都各自成了家,他和老伴一起生活了多年。六年前自从老伴去世后,四个儿子都不愿意接纳他,他只好孤单的一个人生活在老庄子,如今都知道老庄子要拆迁,兄弟四人一改往日的态度,争着抢着都要把老人接到自己家中生活,因为多一口人就能多分一份人口补助款,为此事兄弟之间反目为仇闹得不可开交,不但伤了老人的心,而且还伤了兄弟之间的感情。
离开了小村庄的人们有的老人跟随儿女去了大城市居住,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在陌生的大城市过着灯火辉煌喧嚣热闹的城市生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却思念着只在记忆里才有的原先故乡依稀的模样。
有的人拿着老房子的拆迁款和人口补助款费尽了洪荒之力东凑西拼好不容易在县城买了单元楼房,却没有固定的工作,成了没有土地的农民,之前一直种惯了庄稼,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事而茫然不知所措。
原先居住在那个小村庄曾经的乡邻沦为异乡的客人,有的或许成了大老板,有的或许成了白领阶层,可是他们却像没有根的浮萍一样成年漂泊在外。
虽然村子还在,那片土地还在,可是曾经带给我们美好时光的老房子却不在了,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那些人却不在了,这片被叫做煤矿采空区的村庄变成一个大型规模的百万鸡场。以往夏天田野那金色的麦浪,收割季节龙口夺食,大家互相帮助,你追我赶,颗粒收仓的繁忙热闹的景象没有了,果树地里一个个忙碌的身影没有了,公公曾经放羊的沟壑被填平了。
田野,废弃了;农业,抛弃了;村庄,安静了。
都说农村好,却都想跳农门,这些也是事实。什么事情都有利弊,农村发展是比过去好了,生活也富裕了,相应也有好多失落的地方。种地没收益,却真的离不得,农民心里产生好多矛盾。传统的耕作方式生活方式都变了,机械改变了人的生活,也影响着人的精神,观念变了,思维也跟着变了。随着一些老辈人的慢慢离去,现在的年轻农人只喜欢数着簇新的钞票去超市买现成的,却再也不愿意顶着炎炎烈日风吹日晒地耕作在田间地头。
拆迁后的小村庄将以另外一种形式和面貌展现给后人。对于曾经生活了几代人的小村庄,我们将不再是这里的主人,却很无奈地成了这里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