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晨露,大山纯静的闪光(散文)
桂西山区的草丛总是带着一片湿润走过一冬的季节。没有雪花飞舞的浪漫,没有千里冰封的壮观。晨露,是冬天最平常的存在。带着短暂的亮丽,匆匆地消失在一片鸡鸣鸟语声中。
其实,我对晨露没有过多的印记,这或许缘自它们大都来去匆匆。比如,一片冬天的阳光,往往让它们早早消隐。直到我发现挂在草尖上的最后一滴晨珠,它是那么的晶莹剔透、那么的纯静自然。于是,我心生怜悯,原因是:无数的晨露,应该是华丽而丰富的吧!只不过,它们过早地消失,我只能从一片湿润中感受晨露滴落的过程。
山村的日子,像一座转动的磨盘,周而复始地送走春夏、迎来秋冬。那条熟悉的山间小道,连接着群山,群山的沟壑中,走着一代又一代的足迹。脚步的艰辛,让人们对大山有着太多的怨言。于是,山中的野花再烂漫,也无从抚慰那些极度劳碌的日子;山中的小溪再汩动,也弹奏不出悦耳动听的音符。
冬天,注定是大山一段煎熬的日子。海拔的高度无限地凌冽着冰寒气息,晨起的温度一低再低,直至冻彻心骨。大多数情况下,冬天的晨露一定是冰冷的,甚至凝结成霜。只是,晨露的晶莹,让我有着太多的联想。
山村的日子是贫穷的,大山的匮乏让山村的冬天尤为空旷,那片枯萎的草木总带着一片衰败的景况。于是,我将冬天定义为一个一无所获的季节。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站在如此枯燥的冬天里,还能看见菜园里的冬菜依旧一片青绿?如果要说冬天最大的欣慰,应该是走向菜园那条路吧!总是布满着最后的踏实。冬菜的生长,是大山每一个冬季的约定,也是冬天一片衰败中惟有的生机。
我很喜欢菜园里的冬菜,它不争春光,寒风中亦能独自生长。这种不争不抢的品质,像极了山里人的性格,渴望一方安静的乐土,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静观四季往来,坐享春夏秋冬。只是,山高水长,大山的艰难让人们无法停下匆忙的脚步,甚至一个有效的喘息。
对于走向菜园的路,我清晰地记得每一个步伐,甚至习惯每一个固定的转身以及那个需要奋力跨越的沟坎。只不过,冬天的冰冷会让我迈向菜园的脚步显得十分迟缓。我一度不愿承担摘菜的重任,尤其是菜叶上还遗留着晨起的冰霜,经常把我的小手冻得通红。我必须以最快脚步去度量通向菜园那段路的距离,特别是从菜园赶回的时刻,我冻僵的手指太需要炉火的温度。于是,我在责怪冰霜的同时,对晨露也提不起什么好感。
冬天的太阳很少露面,如果不经意间投来一片温暖,那注定是一件期盼已久的盛事。比如,风带着一脸的惊喜,掠过早已枯萎的草丛;云带着久违的笑脸,在天空中欢快地涌动。如果早晨有阳光的照谢,大地会变得温暖而祥和。所以,我一直在期盼着冬天的早晨有阳光的到来。这样,我走向菜园的步伐就不至于那么沉重,而菜园里的菜叶往往不再裹着一层霜粒,而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晨露成为大山一闪一闪的眼睛,散发出一道道希翼的光芒,像珍珠一样。我甚至期盼着晨露会价值连城。我的理由是:晨露的那道耀眼的光照亮了山村的整个冬天。
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南方冰天冻地的日子里,一片枯萎的草木中仍然顽强地生出几片绿叶?我认为,应该是大山的坚持、山路的从容以及晨露的滋润。所以,我在不断地告诫自己,是冰冷的晨露让山村的气息在冬天里得到延续,而不是那场再也等不到的冬雨。终于,我找到喜欢晨露的理由,也不再那么怨恨冰霜。我认为大山是幸运的,有了晨露的滋润,冬天不至于枯死,草木的生命得以延续,而菜园里的冬菜也得以点缀着大山最后的那撮绿。
我清晰地认为,没有任何人去寻找和在意晨露的晶莹剔透。毕竟,大山的狂风、暴雨、烈日和风霜占据了山里人的大部分感受,贫穷边远为大山贴上永远无法揭去的标签,冬天的寒冷是永远无法避开的话题。
大山的善念,在于一片严寒中仍然给予一丝希望。而智慧的人们,总会寻找到度过漫长冬天的理由。比如,炉火。如果城里的人们为了驱寒而燃起一堆炉火,那一定是不可想像的。但对于山里人来说,炉火是冬天最欢快的跳动。大山的枯木在告诉人们,它的最后价值,是燃烧。于是,人们不断地走向大山最深处,渴盼着大树的枯枝能平静地掉落。只不过,人们对枯枝的需求往往赶不上炉火燃烧的速度。大山显得无助,为什么呢?因为人们开始抠掘那些深埋的树根,甚至砍伐一棵生命尚存的树木。这一切,都缘于燃烧。
我一直认为,砍伐一株生命尚存的树木是一种罪过。只不过,冬天的寒风吹过农舍,那种冻彻心骨的寒冷会战胜一切正义感!最后,我把所有的罪责问向寒冬。我认为,是寒冬让一株生命尚存的树倒下,让晨露的闪亮中带着冰冷,让菜叶上凝结了一层会冻僵手指的霜粒。
我没有任何办法解开砍伐和寒冬之间的关联。我想,山里的人们也一直在想一个办法,如何能保住山里的每一棵树。我认为我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因为,山里的人们会用一堆干枯的杂草去替代砍伐一棵树木的想法。于是,收集那些干枯的杂草也成了山村的童年梦魇。
其实,桂西山区的冬天除了干冷,还有湿漉。冰冷的细雨往往伴随着沉沉的浓雾,让山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是泥泞的,比如,山路的中间堆积着永远不会干结的淤泥、草丛中那些并非晨露的水滴以及从竹林间那些哀鸣的沙沙声。
山里的冬天是个需要燃烧的季节,炉火里需要不断地添加柴草。而已然湿透的冬天带着阵阵寒风细雨,让炉火的燃烧显得十分尴尬。在山坡上收集杂草的过程是件情非得已的走向,湿漉的杂草也不适宜燃烧,这个行动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所以,我情愿迈着迟缓的步伐走向菜园,也不愿提着那把生硬的镰刀走向山坡,尽管杂草丛中的水滴像极了菜园中的晨露。
我不知道杂草丛中的那几片绿叶对水滴的感受。但我知道,在没有冬雨绵绵的日子里,杂草丛中的那几片绿叶仍然能在干燥的气候中生长,这种规律让我意识到:冬天依然是个有生命的季节,理由与菜园中的绿意同出一辙。所以我一度认为,草丛有晨露便足以让生命得到延续。于是,我觉得冬天没有必要下雨,我更希望冬天的太阳能晒干一路的淤泥。
柴草的稀少和珍贵不足以让炉火轻而易举地驱赶冬天的严寒。于是,山里的人们渴望一堆愤怒且畅快的大火。
其实,冬天也是一个有希望的季节,比如过年。过年对山里人实在太重要了,为什么了?如果非要在山里寻找一个可以犒劳的日子,那一定是过年。过年对山里人来说,是一种约定。这种约定是幸福的、欢乐的。
年味的一个重大步骤是杀年猪。对于山里人来说,没有杀年猪,过年就失去了象征。于是,杀年猪对山里人来说,一定是神圣而激动的。有年猪的人家,心里是踏实的。
山高路远,集市上售卖的肉很难摆上山里人的餐桌。于是,山里的年猪不仅只是过年的欢快,更是来年美好生活的保障。比如,炉火上挂着一排风干的腊肉会让母亲的脸上更从容。
农舍外架起一口大锅,再燃起一堆旺火,一定是杀年猪的讯号。尽管这个过程是一个宰生过程,但对山里人来说,一定是冬天一个喜庆的日子。于我来说,我更关注大锅下那堆燃烧旺盛的大火,它让这是大山的宽容,山里人乐观积极的性格是从不会去记恨冬天的寒冷,不会责怪冰霜的无情。
随着国家易地搬迁政策的实施,曾经人来人往的山里再也没有忙碌的足迹,曾经鸡鸣犬吠的山村再也没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山里人不断地搬出大山,告别了跋山涉水、肩挑手拿的日子。这一变迁来得很突然,没有人会想到世代居住的村庄变成了人迹罕至的沟壑。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山村生活渐行渐远,那轮久久不愿离去的夕阳再也不会挂在那个千年不变的山头。再也没有晨起那冰冻的霜粒,再也没有冬天那溜滑的山道。山外无需炉火,也不用再走向山坡收集冬天的枯草。
我无法估摸大山对人们离去的想法,是不舍?还是解脱?但我想,有一双眼睛一定是纯静而一尘不染的,那就是晨露,它在黑夜里睁开,所看到的一切,永远是一片沉睡和安宁的样子。
山村已搬迁了,但晨露没有消失,它依旧在大山的草丛中,在夜间凝成,在晨起留下一地湿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