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真】新年新衣(散文)
旧历新年愈来愈近,女儿忙三忙四的添置新衣,左一套右一套,似乎永远买不到一件满意的。看着她不停抱怨的模样儿,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过年买新衣的往事。
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不太富裕,但日子过的再紧巴,过年的时候,大人也要给孩子们添件新衣服,让孩子们光光鲜鲜的过个新年。
腊月最后两天,是我家最忙碌的时候。
那时我们姊妹四个都小,家里大多数事情做不来,作为家中的老大,我会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比如把家里脱子后的黍子穗从里屋房梁上摘下来,拿给大街上缚笤帚的老爷爷,让他缚成家里扫炕、扫屋里地用的笤帚,或者拿上一个母亲已经清洗干净的化肥袋子,挖一搪瓷茶缸子玉米到街上爆玉米花,要不就是拿上切菜刀让大街上高声吆喝着“磨剪子锵菜刀”的汉子给磨一磨。母亲这时候比谁都要忙,腰里扎着粗布长围裙,和面、蒸馍、蒸黏窝窝,剁葱、剁肉、调饺子馅,还要时刻惦记着灶火里的火旺不旺,思虑着年前还有那些事儿没有做停当。
父亲在家不操心惯了,叼着一只卷烟,从屋里走到院里,再从院里走到屋里,正寻思着自己该干什么好呢,一抬头与母亲撞了个满怀,被母亲一顿呛呛:“不知道该去魏家庄给孩子们扯布做新衣服了吗?”父亲猛然醒悟,慌忙将嘴里抽剩下的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再次进屋,摘愣着屁股歪在土炕边上,到摞在炕桌上的被子缝隙里抠摸钱币和布票,然后骑上自行车,直奔三里之外的魏家庄镇上的供销社。
不用刻意挑拣,供销社里也就只有那么五六卷做衣服的布料。花色更少,黑色、蓝色、绿色和大朵牡丹花图案占据大半壁“江山”。父亲一边与售货员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着价钱,一边用粗糙的大手摩挲了这一卷再摩挲那一卷,口里还不停地“啧啧”夸赞其质地真软和。其实,父亲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纯棉布,什么是涤纶,也无意给我们挑选中意的颜色,只不过是在心疼他手心里紧紧捏着的票子。
布扯回来,一共三块。一块蓝色、一块绿色,还有一块是一朵肥硕大牡丹花的花色。我们高兴得直蹦高,那管它们是什么颜色,只要过年时能穿上新衣服就是我们最大的快乐。
由于年前给孩子做衣服的人多,父亲不敢怠慢,拿上布料,领着我们就去裁缝家里去量身高、腰围等。记得那裁缝是个女的,四十多岁年纪,给我们量尺寸的时候非常温柔,也许是她的手艺在那个年月能够挣几个灵活钱,她打扮的很洋气,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量完后,我选择的是蓝色褂子,绿色裤子。两个弟弟跟我正好相反,是绿色褂子,蓝色裤子,而妹妹的牡丹花布料没人跟她争,她要了一条蓝色的裤子。我们刚走下女裁缝屋门口的台阶,她又把我们叫了回来,要做兜的布料,父亲这才想起来没买。
“赶紧去魏家庄买吧,别耽误了孩子们过年穿新衣服!”说完,她不再理我们,自顾自回屋忙活去了。
进我家院门,父亲直奔靠在我家东墙根下的自行车。“又要干啥去哩?”母亲支楞着一双沾满白面糊糊的手,疑惑地望着父亲,“去给孩子们买兜布。”眼看父亲的自行车就要推出街门了,“回来,咱省省吧!”母亲的话,使父亲止住了要出门的脚步。
看到父亲一脸不解的样子,母亲又重复了一遍“回来,咱省省吧!”
父亲调转自行车:“让孩子们穿没兜的衣服呀?”
“不是哩,找块旧布就行。”母亲不再理父亲,走到洗脸盆前,伸手进水里面洗干净,在围裙上擦巴擦巴,进屋一顿翻腾,终于找到一条父亲补丁摞补丁的破裤子,一把撕开,挑拣最好的地方,用剪刀剪下来几块递到父亲手上说:“快去吧,别让孩子们大年初一起来失望哩!”……
年前给孩子们做衣服的实在太多。我们盼啊盼,一直盼到大年三十晚上,父亲才把我们的新衣服拿回来。
记得那年大年三十,我们是抱着新衣服进入梦乡的。天还没亮我们就醒了,第一件事是找新衣服,生怕谁给抢了去似的。这种时刻,母亲是不允许我们自己穿衣服的,她要给我们一个一个穿,其实是怕我们其中哪个人说出不吉利的话来。比如,新衣服裁得瘦了,套在棉衣上总感觉紧巴巴的不得劲儿,但我们不能提“紧”字(“紧”字隐喻日子过的紧巴),做的鞋子有点小了,脚拤的厉害,但我们不能提“拤”字(“拤”字隐喻日子过的不顺畅)等等。一旦不小心谁从嘴里秃噜出不吉利的话来,母亲会责怪,但这种时候母亲是不会骂我们的,更不会打我们。
小弟的棉袄是二弟穿小了的,不但有点胖,胸前还有不少脏兮兮的饭点子,套新褂子的时候,怎么也套不上,勉强套上去了,穿在身上、系上纽子就感觉有点儿紧巴。新褂子的袖子也短,怎么向前拉,也掩盖不住棉袄袖口上的污迹。小弟很听母亲的话,吭哧了半天也没敢说出那个“紧”字,但裸露在袖口外面的污迹,着实让他难堪。因为那不是一般的污迹,那是小弟的鼻滴在二弟鼻滴的基础上,又一次“上光”的结果,这要是在过年期间被其他小朋友看见,对于脸皮子薄的小弟来说,还真得是一件非常败兴的事儿……
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看到父母过年时给自己添置过一件新衣服。其实,他们在土坷垃堆里辛苦了一年,衣服早已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补丁,他们也想给自己添一件新的,但一年到头,家里收入微薄,柴米油盐开销之后,也就所剩无几了。他们这辈人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宁可亏待自己,也不愿意让孩子承受一点委屈。
有人说,农村人的智慧是苦日子逼出来的,我感觉有道理。记得那年的大年初一,我发现我的父母穿的也很新,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把自己的旧衣服拆散了,里外翻转一下,然后再用缝纫机按照原来的模样缝合在一起。这样,一套新衣服就呈现在我们面前,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也有的父母不愿意这样做,嫌麻烦,但他们也有爱美之心。那时的衣服,最先显得陈旧或者出现破洞的部位,当属裤子的臀部和褂子的肘部,每到快过年的时候,心灵手巧的家庭主妇们就要发挥作用。她们把实在不能再穿的旧衣服撕的零七碎八,然后寻找颜色相同、布料质量尚好的地方,对准要补的部位,用滑石粉笔画出一个圆圈,或者一个椭圆形的圈,用剪刀小心翼翼的剪下来,再使用缝纫机缝或手工针线缝补在旧衣服破损处,俗称,打补丁。
打补丁是一个讲究活。记得有一次,我的裤子臀部磨出了一个洞,母亲找到一块合适布料,为了省钱省事,要手工给我打个补丁,我坚决不同意,拗不过,只好用缝纫机在补丁的最边缘扎了一圈,我还是不同意,非让母亲扎成树木被锯开后的纹理图案,也就是在裤子的补丁上一圈一圈的扎到最中央,我感觉这样的图案好看。这跟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穿“天然”破洞裤子大有不同,因为那时候是生活所迫……
女儿又在抱怨新买的衣服花色不好,我已经懒得管她。他们这一代人可是生活在蜜罐子里,天天都像过年,买衣服又是那么方便,打开手机看上哪件,转了钱就有人送到家门口,还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