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焉支山随想(散文)
一
站在山丹军马场的草地里远望焉支山。蓝天下,像白色的云朵一样层叠着,并不高峻的山连绵着向远处延伸。应是在挣出的过程中抖落了棱角,做为祁连山的支脉,焉支山并没有祁连的阳刚挺拔。沉静地安坐在河西走廊中间,它更像个娴淑的妇人。怪不得古匈奴人把祁连山称为天山,而把焉支山称做天后山。
两千多前的匈奴时期,焉支山上就盛产红蓝花,周边的部落则多出美女。红蓝花,黄红相间的花瓣美艳娇嫩,翠绿的叶片边缘却长着刺。这娇艳带刺的花,像极了游牧民族美女刚中含柔的性格。涂抹上红蓝花的汁液做成的胭脂,匈奴女子的刚健洒脱中就添了一丝妩媚。单于和部落诸王的妻妾“阏氏”,就多从焉支山周边部落的美女中挑选。胭脂,也成了汉朝权贵妇人千金难求的化妆品。焉支山,也被称为胭脂山。
来自祁连山的冰雪融水让夏日的河流水量充盈。山丹河在祁连山的峡谷山中缓缓流出,扭动着修长的身躯向着焉支山蜿蜒行进。作为《山海经》中弱水的上源,山丹河也是一条传奇的河。漫流的河道把祁连山与焉支山之间的平地滋润得牧草肥美,孕育出世界上最适合放牧骏马的草场——山丹马场。完成了打造优质草地的使命,山丹河却在焉支山前神秘潜入地下,当以泉水的形式再次出现时,已在几十公里外的山丹城南。重新冒出头的山丹河又吸纳了焉支山冰雪融水形成的支流,汇入黑河,最后随黑河奔向西北,一头扎入巴丹吉林沙漠的戈壁洼地的居延泽中。
山丹草场上常常奔跑着军马群。以骝色为主,也多黑色和栗色。像天上的云彩一样,自由地啃食着青草散漫前行。有着健美的体魂、优美的体形、令人称叹的耐力,善于爬山越野的山丹马自古出名。
二
匈奴的浑邪王很是为能占据这片草场,拥有河西走廊上最好的军马感到自豪。能征惯战的山丹马,让匈奴在对汉军的作战中占尽了优势。除了战国时李牧、秦朝的蒙恬和当下的卫青曾战胜过强大的匈奴骑兵。多数的时间里,都是游牧民族占据着绝对优势。
公元前121年春天,当十九岁的汉朝将领霍去病带一万骑兵来到焉支山下时,浑邪王很是不以为意。虽然横扫了焉支山东部休屠王的五个部落,又能如何呢?那是没碰到自己。从来都是匈奴的骑兵去掳掠汉人,还很少见汉军敢来招惹自己。作为河西走廊的西部统治者和焉支山的主人,他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位年轻的汉军将领。
战马的嘶鸣和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呼喝声响起,又是汉军骑兵在突袭。浑邪王信心满满地发出迎击的命令,不过他很快发现,汉军的骑兵不但骁勇,配合更是默契,自己的士兵纷纷被击落马下。一向以灵活善战著称的游牧骑兵竟遇到了对手,并且是一败而不可收。
在霍去病的突袭战术和汉骑精锐面前,焉支山的咽喉作用完全失去。被自己的溃军裹挟着,恼怒的浑邪王只能一路向西。随行的还有失去祭天神器金神人的休屠王。
又斩杀了折兰王、卢胡王。霍去病在一路的奔袭中歼灭匈奴军近万人,一举把浑邪、休屠二王逼进了敦煌以西的大漠里。面对着前所未有的惨败,休屠王不禁对天长叹:失我今神人,使我不得祭于天。
毕竟是孤军深入,不敢恋战,霍去病随后率军撤出河西走廊。回军路上,路过焉支山南的扁都口时,霍去病禁不住想起这次胜利的幕后英雄张骞。
十几年前,张骞以汉使的身份从祁连山扁都口进入焉支山草场,刚西行进入戈壁滩就被匈奴人被抓获。可单于竟幻想劝降此人,把他留在部落中。张骞佯装顺从,却伺机逃出了西域,经历十几年的磨难,张骞最后还是持节回到长安。十几年的河西生活,让他熟悉了河西走廊的地形,掌握了匈奴部队安营扎寨、行军打仗的方法。有如神助的霍去病能顺利进入河西取胜,除了自己胆量和骑兵精锐,最可依靠的就是张骞手绘的河西地图和他对匈奴人作战方式的分析。
汉军的军马踏上了焉支山前的草原,汉武帝刘彻非常高兴。秦汉相争,给了杀父篡位的冒顿单于崛起的机会,让他东破东胡,西攻月氏,北征丁零,南灭楼烦,控制了长城以北的地区,建立起强大的帝国。汉朝始建,冒顿就进攻晋阳,高祖皇帝亲率三十万大军迎战,却被围困在平城七天七夜。若不是陈平用计向单于的“阏氏”行贿,汉朝的江山怕有易手的危险。
习惯在两军对垒中决出胜负的汉军步兵,根本不适应匈奴人孤军深入、突袭汉军的作战方法。即使自己重用卫青、霍去病,培养起强大的骑兵部队,再加有李广、公孙敖等骁勇善战的将领,在和匈奴的作战中仍处于被动。好在霍去病敢于和匈奴人一样出孤军深入敌后、主动寻敌作战,三年前就用八百骑兵斩杀过两千匈奴人,找到了以敌人之道克制敌人的作战方法。
现在,掌控河西走廊的是伊稚斜单于右贤王的部落,他们不时联合祁连山的羌人犯边,也成了大汉的西部心腹之患。河西安,则长安安;长安安,则天下定。必须夺取河西走廊,联通西域,解除来自西部边境的威胁。
元狩二年春天的这次深入河西的闪击战,无疑证明了霍去病作战方式的正确。用兵之道,贵在出奇制胜。那就再让浑身是胆的霍去病对河西之敌来一次突袭、包抄战。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三
公元前121年夏天,祁连山下再次响起霍去病的马蹄声。
这次是有弱水归流处的居延泽呼啸奔腾而来。从西北向东南,风一样掠行。沿弱水直奔焉支山南的祁连山下,那里聚集着浑邪王和休屠王的部队。按计划,公孙敖的部队早应到达指定位置,等待霍去病精锐轻骑兵的到来。
这是一个由汉武帝亲自制定的完美什划。公叔敖由西向东正面攻击河西走廊浑邪王、休屠王部队,霍去病偷偷向北越过黄河,过贺兰山到巴丹吉林大漠的居延泽。沿弱水反杀向焉支山匈奴人的身后,完成与公孙敖的东西夹击。为此还派李广、张骞带兵出代郡,牵制匈奴东部有可能来援的兵力。
可惜,公孙敖迷路没能进入指定地点,合击匈奴的计划失败。霍去病只能孤军作战。好在兵威正盛,还不曾有过失败的经历。豪气干云的霍去病发出突袭的命令,他要用更大的胜利回报皇帝的信任与期盼。
匈奴人并没发现来自身后的危险,北方和西方是自己的腹地,只管东进抢掠就是了。当霍去病的骑兵突然出现在身后时,匈奴人的内心瞬间崩溃。敌人从后方杀来,归路已被切断了吗?联想起春天的惨败,匈奴人彻底没了斗志。此战收获颇丰。俘虏歼敌十万,俘获五个部落王,其中就有休屠王的王子金日碑。
汉武帝给霍去病修建了豪华的府邸以示褒奖。焉支山下,霍去病则给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响亮回答。
一年里两次失败,让单于伊稚斜肝火大动。失去山丹马场,就没了优质战马的供应;失去河西走廊,就断绝了自己与羌人的联系,等于让自己失去了右臂。伊稚斜决定杀掉河西走廊的统领。
已经没了退路,得到消息的浑邪、休屠二王商量着归顺汉朝。投降的消息发出,受降的霍去病已在赶来的路上,河西走廊的两个王爷却又犹豫起来。霍去病赶到时,浑邪王才最终下定决心。见休屠王仍固执己见,浑邪王只能斩杀自己的伙伴,向霍去病交出二人的军队。
归顺的浑邪王被封为漯阴候,在山东获得大片封地。残余的匈奴人只能放弃焉支山前水草丰茂的养马场,离开从大月氏手中抢来的河西走廊。仓皇逃遁到北方荒凉的大漠之中。
望着深黛如烟的焉支山,远眺山顶积满白雪的祁连山,即将离开的匈奴人悲怆难抑,禁不住唱出心中的哀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四
因为自小羸弱,被母亲起名去病;因为崇拜舅舅卫青被带进军营,却练就出健壮的体魄。霍去病的疾病祛了,汉武帝的麾下多了一名屡战屡胜的猛将。一年里三次进入河西,让匈奴彻底退出走廊。霍去病祛掉的不只是自己的疾病,还有汉武帝和农耕民族的心腹之疾。
武力带来和平。以武力扬国威,终于使大汉能张开襟掖去拥抱西方。张骞再次被派往西域,丝绸之路开通了。随着一个年轻将领轻骑兵战术的胜利,匈奴侵略的脚步渐缓,汉民族的触角得以向西延伸。劳动创造生活。酒泉、张掖、武威、敦煌,河西走廊上,一座座新城建立起来。
匈奴一直没有文字,这首《匈奴歌》是经无数代匈奴人口口传唱保存下来的。不用加配旋律,仅凭简单的歌词就能感受到歌者痛彻心扉的叹息。不过这仅是开始。五百五十年后,《匈奴歌》仍在,却再找不到吟唱此歌的匈奴人。这个靠掠夺获取财富的民族,自被霍去病在河西走廊撬开败退的一角后就开始步步没落,最终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像走廊上的城市一样,四季松柏长青的焉支山进住了内地迁来的移民。焉支山前的山丹草场,成了汉军的专用养马场;焉支山上的胭脂,成了汉朝权贵妇女的抢手货。
两千多年过去。山丹军马场上,依然是白云悠悠,战马嘶鸣。不过此时的嘶鸣,不再是两军对垒厮杀时悲怆的哀鸣,而是闲踏草地、啃食牧草时欢快的欢叫。有着和平年代马放南山的悠闲,世界最大军马场上呈现出少有的静谧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