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远方】叠印的时光(征文·散文)
阳光煦暖的午后,风懒洋洋的,云也懒洋洋的。我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扶了扶稍有些滑脱的眼镜,站上了古城的桥头。“天下第一庄”城门楼高大宏阔的模样,兀然立于眼前。门楼上插满红色旗帜,桥两侧的栏杆上亦是。一面面旗子在微风里轻轻地飘荡。
那一刻,心里突然就安静了。
走过深深的门洞,一下跌进了岁月的深处。这里,小桥流水人家,亭台深巷修竹,柳枝依依,金桂芬芳,两侧修旧如旧的楼阁、廊柱,还有三两身着古装的女子,袅袅婷婷飘然远去,错愕间仿佛穿越了时空。
如果不是七十多年前的那场血战,台儿庄可能不会名满天下,我也大概率不会在今天,踏上这方热土。走近它,阅读它,才知道它远比我想象的更要久远、厚重。
它成形于汉代,繁荣于明清,曾是南北漕运要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名副其实的中华古水城,被誉为“活着的古运河”、“京杭运河仅存的遗产村庄”。尽管它不属江南,却有着江南的风韵,柔美、旖旎,又潜藏风骨。
古城是复建的,城中街巷皆青石铺就,曲曲折折蜿蜒向前,隔不多远,便柔婉地拱起一座小石桥,凸显于你的视线,又缓缓匍匐在你的脚下。石桥下,一脉澄澈而和缓的溪流,在垂柳和香樟的深情凝视里,端庄地沉默。街巷两侧,人家门前,依街巷的走向,亦有两线清浅的流水,伸手可掬。林立的店铺,无一不是暗赭色的门窗,木质的窗棂,雕花的门楣。它们临水而筑,灯笼高悬,仿佛身着素缎锦衣的美人,不事雕琢粉饰,只是敛容优雅地静坐,已经惊艳了时光。廊下的藤制小几旁,娥眉淡扫的女子正在闲聊,神情怡然自得,对过往游客的好奇探看浑不在意。几上的玻璃杯里,散逸出琥珀色的光。
如此安闲的古城,好似被时光遗忘了,又仿若进入了多维空间,过去和现在平行共进。
站在“大清台庄邮政官局”的大门前,这种感觉愈加强烈。这是一座三层欧式建筑,门前一侧,立着一只盘龙的邮筒,上书“大清邮政”。邮筒旁,头戴瓜皮帽、面容清癯的爷爷弯着腰,慈眉善目地呵护着面前的小孙子,小孙子仰着脸儿,将手中的信件高高举起,一脸的开心和自豪。雕塑栩栩如生。
我走到他们近前,特意往邮筒里望了望,仿佛想一眼望穿,那里面藏着多少悲欢离合。杜甫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邮差便是把家书递到你手上的那个人。
一楼大厅是复原的大清邮局,展现台儿庄邮政的发展沿革,功能展示区里,身穿邮政制服的邮差,正奔波在邮路上,目光坚毅。据说,在台儿庄大战中,邮差被特许进出城门,一封封战报和家书,经了他们的手,穿越枪林弹雨,抵达翘首以盼的人手里。
邮差塑像一侧,还有两个人的塑像,端坐桌前、西装革履的是著名学者盛成,他当时是战地记者,正随军采访。长身玉立、一袭长袍的是作家郁达夫,他曾在台儿庄战后,到前线劳军。他们从亲历者的微观视角,真实记录下自己的所见所闻,以稿件和书信的形式,通过邮政这条打不烂的绿色通道,传到后方,传向全国各地,鼓舞和激励着亿万国民。
邮政起源于古代的邮驿。从塞北大漠到西南边陲,都离不开邮驿,在古代,邮驿不仅仅承担着信息传递任务,还是往来官员打尖休息之地。当然,最早的邮驿跟民间没什么关系,传递的都是官方政令和军情,偶尔也干点“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差事。到了清朝后期,近代邮政开始出现,车马邮、轮船邮、火车邮、航邮……邮路越走越宽。
在一楼拐角处,竟还隔出一方办公区域,是古城的邮政支局,正在正常营业。年轻的工作人员安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隔着柜台围栏,我望向她面前的信封邮票,几欲开口,可在如今一部电话走天下的时代,我能寄给谁呢?只得黯然作罢。
展厅二楼和三楼以时间为序,介绍民国时期的邮政发展和现时两岸通邮情况,展出了许多实物和图片,还有多种珍贵邮票,比如大清第一套大龙、小龙邮票,庚申年猴票以及《全国山河一片红》等。
闸官署,税史馆,参将署,招幌博物馆,甚至光线幽暗迷离的青楼……一路行来,峨冠博带的官员,五花八门的招牌布幌,各种契约、票据、制钱、算盘,一双双制作精美的三寸金莲……都张着幽深的眼睛,默默地与你对视、交流。沉浸其中,那些如水的旧事,就那么轻悄悄地,淌进你的心里。
夕阳柔和的光掠过楼宇、树木,投下长长的阴影,丝丝凉意漫上肌肤。我将外套的拉链拉了又拉,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站在了台儿庄大战的遗址前,准确地说,是一面满目疮痍的墙前。青砖修砌的墙壁,满是弹痕和弹洞,仿佛一双双不屈而愤怒的眼。“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一声吟诵自耳后传来,划破凝滞,面前肃杀的墙壁幻化着、奔突着,喊杀声、枪炮声破空而来。
“我们身为军人,牺牲原为天职,现在只有牺牲一切以完成任务,虽不剩一兵一卒,亦无怨尤。”“决以死拼,以报国家。”国民党第22集团军第122师师长王铭章,在明知援军无望的情况下,抱定必死之决心,亲临十字街口指挥作战,身中数弹,以身殉国,全师仅十余人生还。
第59军军长张自忠接到增援临沂的命令,没有丝毫迟疑,率部日夜奔袭,提前两天赶到并立刻投入战斗,这不仅大大出乎日军意料,更令被救援的庞炳勋意外。二人曾同属西北军,中原大战时,庞炳勋被蒋介石收买,临阵倒戈,夜袭距离最近的张自忠,致使张部受损严重,张自忠本人也受了重伤,自此结下仇怨。张自忠曾发誓报仇。此次有难,庞炳勋本不敢奢望张将军出手相救,他以为张不落井下石已属大度。可张将军说,“为民族计,皆友军。”在民族大义面前,他果断放下了个人恩怨。“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这正是中华儿女的风骨。
还有大战的总指挥官李宗仁将军,一封家书感动无数国人的邹绍孟将军,还有参战的几十万将士。一场血战,无数忠魂。战争的硝烟已然远去,英雄的丰碑却永世长存。
默立晚秋的寒风中,我不敢去抚触这一壁苍凉,在岁月里无声,在时空里杳然,或许正是他们期盼的归处,我怎能去惊扰呢?就让他们悄然于光影深处,安然欣慰吧,这盛世繁华,没有辜负他们的一腔热血。
夜幕沉降,华灯高张,台儿庄古城瞬间变换了模样,脚下的路仿佛也跟着华丽了起来。桥上桥下,水上水下,流光溢彩。船娘摇着橹,吱吱呀呀地近了又远了,船四角的灯笼闪着黄暖的光。近处的垂杨、远处的殿阁,都在忽绿忽黄的水波里细碎地漾。这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吗?
沿曲曲折折的水榭画舫,腾跃在一轮轮“圆月”——石拱桥与它的倒影浑然一体——之上,仿佛穿梭在天上人间,金碧辉煌的复兴楼(泰和楼)就矗立在天上人间的尽头。
霓虹中的复兴楼格外巍峨壮观,楼前的复兴广场上,许多工作人员正忙着搭脚手架、安装射灯,还有人拉着巨幅标语,好像要举办什么庆祝活动。游兴正浓的游客举着手机、相机,东拍拍,西照照,自得其乐。激扬的乐曲涉水而至,欢快劲爆,点燃了四野的空气,青春跳荡的因子充斥其间,陶醉了往来的游人。
复兴楼是台儿庄古城的标志性建筑,由两岸专家联袂设计,前国民党主席连战参加了奠基仪式,西北侧有交流桥,蕴含着两岸交流和沟通的良好寓意。据记载,当年蒋经国先生看了电影《血战台儿庄》后,激动地说,“没往父亲脸上抹黑”,并及时调整两岸政策,开放了国民党老兵回大陆探亲,两岸公开互动交流的大幕缓缓开启。也因此,台儿庄得以见证两岸互通互联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成为两岸人民交流往返的福地,这座复兴楼便是最好的佐证。
一缕浓郁的桂花香忽然袭来,清甜柔糯,令我熏然欲醉。抬头四望,就在前方不远处,临水有几株高大的桂树,繁茂的枝叶间,缀满一簇簇黄色小花,含羞带怯地,随着夜风四溢幽香。我举起手机,对着它连连表达我的好奇和喜爱,逐香寻来的游客不绝如缕。桂是吉祥的树,美好的树,象征着崇高和友好,能在这儿遇见它,实在是意外之喜,或者,它本就一直在这儿迎候,等着给走进古城的人们送上祝福。这,不也正是那些舍生忘死的英烈们的心愿吗?
夜色已阑珊。我再一次来到“天下第一庄”的桥头,这一次,我要跟它挥别了。红红的旗帜依然迎风轻扬。我忽然想起下午看到的一家人,他们刚走出古城,正要走到桥上来。身穿红衣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头戴宽大的遮阳帽,右手提着拐杖,一男一女微弓着身子在后面推。来至桥中央,老人示意停下,回转轮椅,遥望古城,凝伫良久,年轻男女在她背后默然肃立,不发一言。因为口罩遮面,无法看清他们的表情,但我还是从他们的肢体语言上,感受到凝重。或许,他们有亲人参加过台儿庄血战;或许,他们有亲人在血战中丧生;也或许,他们跟我一样,只是普通游客。但那一刻,我被他们的那份礼敬感动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情感表达,更是一种无言的传承。
阳光恰好在此时照到他们身上,仿佛一张金光灿灿的网,轻柔地罩住他们,散射出迷人的光晕。光晕里,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掌,跨越时空,与现实交叠、相握,在红衣红旗的辉映下,分外温暖有力。

这个文的确不好写,累。祝真真小年快乐!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语言优美,情感真挚饱满,实为佳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