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地下世界的小角色 (散文)
上帝用自己的笔,把你我描摹成不同的样子,就像一个个的符号。用不着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只要有一个平常的模样就可以了。
无论在人涌如潮的大街,还是在商场,单位里,没有谁会刻意瞄上你一眼。如若你相貌堂堂,出类拔萃,就会被数不清的目光里喷出的火燃烧,直烧得你神魂颠倒,飘飘欲仙。他有一个大气而响亮的名字——大伟,可是,混迹人群中,却连一米五都不到,更别说貌比潘安和周瑜了,就连时迁和杨香武也有机会讥笑他一回了。
秉承了这样的风度,却阻挡不了他机灵的头脑和滑稽的体态。要说学历吧,高中毕业和秀丽的字体,足以让他有骄傲的资本。以至于矿上组织各种电脑手机答题的时候,他总是大家捧在天上的香饽饽。可是,一旦这个档期一过,他就又成为大家调笑的对象。用生不逢时也好,命运的捉弄也罢,仿佛他就是老天爷降落到我们这里的一个笑谈。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当他距大学的门口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却没能力将门打开。只是一步之遥就从天梯滑落到地上。在家里,父母成为他最大的保护者,以至于五十多岁的他依然生活在母亲的护佑之下。
或许他是幸运的,二十几岁就来到煤矿打工,一干就是七八年。应该说是子承父业。他的父亲就在这座矿上上班。那时的开滦是全中国的骄傲,伟大的开滦精神鞭策着一代又一代的国人向着伟大而又辉煌的理想迈进。父亲身上的光辉映照在他的身上,承载着一种使命的召唤,在历史的长河中与风浪搏击。带着开滦工人的美丽光环的父亲回到了村子里,退休后的生活保障让他在荣誉和物质搭载的温床上享受到社会主义的温暖。
或许数不清的原因,他没有接上父亲的班,将近三十年井下生活,也就是个协议工。
身材瘦小,长相奇特。两只硕大的眼睛也没有安到应有的位置。分视左右的特征也得了一个小小的绰号。游弋在各个单位中,都是一线的岗位,那腔热血沸腾过青春的波涛。可是,那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并非一腔热血就能坚持下来。虽说是一线单位,瘦小枯干的他却被分配到准备班,做着采煤之外的工作。运料,豁煤,清理,泵水。
或许,他的身体条件就是为了这样的工作而诞生的。
他是天上的流云,在世事变迁中沉沉浮浮,与四季之风擦肩度过。碧蓝的天空,翱翔的飞鸟,飘渺的云雾,灿烂的晚霞,都随着別人的心境而生活。有谁会做鲁迅笔下的阿Q,在世人异样的目光里感知着四季的不同。
当我第一次次遇到他的时候,是他们那个采三刚刚与准备区合并,他也上两点。其实那个时候的他已是名声在外。
那时我们这个采面刚刚接手。由于采面和伤风高度不够,我们运溜槽接溜子。井下的工作环境相当艰苦,尤其是在我们这个百年老矿,采面的压力大,倾角也大。而每一项工作都在考验着大家的毅力和智慧。而从事这些工作的人又都是本区的老弱残兵,那种场面是可想而知的。
那时,我们只知道他的外号,有外号就不用在乎名字了。离此百十来米外的溜槽一摞摞码在上出口。拽住槽边,放到地上。溜槽磕碰时的欢笑清脆明亮,比电视上演员的歌声清脆多了。没有欣赏的功夫,把那半人高的溜槽竖起,一人在前抬,一人在后面撺。两人相互配合。二三百斤的铁家伙随着人的吆喝一点点向前挪动。和他搭伙,他只能在后面推,而前边的人喊着号子,胳膊绷紧抬起。汗珠子滴答滴答从脸上落下来。前方的人脸涨得通红。黑色的煤尘混着汗水早已把通红分割成一条条小小的沟壑。沟壑里隐藏着一股股对前程的期待。而高大伟在人们的嘲笑中抹着满脸的汗水,用眉眼和动作化解着紧张的气氛。
那种狼狈与滑稽的身形,挪到上出口,变换方式,从多半人高的铁柱的丛林间向下移动。前前后后的人变换着不同的姿势。煤尘,顶板的落水,还有不知什么时侯维护蹭在手把上的油腻,轻轻触碰着他们的脑袋和身体。小心,加油,看着头顶,小心脚下。粗犷,清晰的话语冲撞着人的喘息。溜槽的前头擦着铁柱,向下滑动,后面把着槽沿的小手赶紧松开,好险哪?就在他的手缩回的刹那,溜槽顺着铁柱向下滑了有半米多。 要不是手及时撤回,那锋利的铁沿和柱体就会把它划开,那后果就不堪设想。那尖利的嗓门发出了后怕的声音。前方的人在溜槽的边上,关切地询问几声。前边,后边的几个人一阵骚动,见没事,就松了一口气。都说他小子别看其貌不扬,却非常机灵,命真大。
他吐了吐舌头,一脸怪笑。可是干起活来,畏首畏尾。工人已经分成了组,无疑他干这样的活显得特别吃力。可既然上班。挣钱,谁能逃避这样的辛苦劳作呢?
那张瘦削的脸上有着电视上喜剧演员才有的滑稽,就是我的生活中难以忘却的标签。干这样的活实在吃力,看泵和其他轻松活的人又都是有门路,没人敢惹的主。因此,他又选择了自己的老办法。不好好上班。挂着名字,由于单位不好招人,因此,无论他一个月糊弄几个班也不会有开除或处罚的风险。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我能够理解他的苦衷,没有一副好身板,有的活确实太危险。而在现实中,如果你不求人或者采用其他特殊的手段,又有哪个头子会把好活让给你。自从那次运溜槽之后,又上了几个班,就很少看到他的影子了。我想起了适者生存的法则,在这样的单位,这样的环境,没有超人的体能和耐力,就连上全班的月份也是一种奢望。那时的我知道他父亲有退休金,挣钱不少,在农村,有这样的老人帮衬着,不上班也有花的。
掘进区要人,他自然成为一个送到别的单位的人情,我则在这个单位坚持着。后来,他的音讯就像遗落到南方的飞燕再无消息。日子像流水一样倏忽而过,随着年龄的增大,体力的衰减,自己也到了井运区,在班前会上,那个更加抽吧的小身影再次出现,熟悉而又陌生,立刻让我回到了那个撺溜槽的情形里。他也认出了我,自然又用他特有的声调招呼我。
当工友们起乐将他弄到手机里戴上礼帽,挎上盒子枪的时候。那情形还真的像汉奸。我也笑了,如果他真的像那些演员一样走向银幕那才是上帝最公平的待遇呢!
可是,上帝宁可把眼睛闭上,也不会把这样的好事落到他身上。或许这就是命运,命运把我们安排到这里,如同春天的蒙蒙细雨来到大地上,是我们在这个自然界应该承担的角色。
大家都是黑暗世界里的一挂真菌,一滴水滴,一块矸石,一只灯火。当你的青春、体液被它熬尽,熬干的时候,你就会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蒸腾为厚厚文档里的一个小小的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