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这天，我荷着小铁锄走向山边的那一块豌豆地，准备给那些豆苗儿除除杂草。积雪初融，阳光显得分外耀眼。地里的那些豌豆苗绿绿的，有的已经开始牵藤，发出柔嫩的卷须，好像在向着明媚的阳光舞蹈一般。
　　 在我们这里把豌豆、胡豆、小麦都叫着小春作物，因为这些豆麦都在农历三四月份成熟，可以接济农家度过春荒。因此这些小春作物在农家眼里都是很宝贵的，有着“小春半年粮”的美称。
　　 农谚里有“寒露来，种豆麦”。豌豆小麦这些小春作物都是在年前的九月十月播种的。我八岁时就跟着母亲学种豌豆。母亲在前面用小锄头刨开土坑，我跟在后面，从种子袋里掏出三四粒豌豆，弯着腰放进每一个坑里，然后母亲就抓上一把灰粪土盖住豌豆和坑，母亲的手很是灵巧，一把把土灰总是那么准确的均匀地投放到位。
　　 我最喜欢的是豌豆，其次是胡豆和小麦。豌豆最好吃，对农家的奉献也最多。冬月中旬，豌豆出土开始长苗。到腊月下雪的时候，厚厚的雪把那些嫩嫩的豌豆苗压在雪下。可是那些调皮的碧绿的豌豆牙尖儿，都长得翠绿欲滴，一个个把小脑袋探出来，像是在寻找的阳光，也像是在迎接春天。
　　 可就在这时，豌豆就最先给了我们第一道美菜，那就是吃豌豆尖儿。把豌豆卷须上的嫩尖儿掐回家，洗净放进沸腾的汤锅里，只要一个翻滚就可以吃了。豌豆尖儿口干极好，细柔溜滑，吃起来美滋滋的。我们这里把豌豆尖儿叫着“龙须菜”，是农家冬天的一种宝菜，市场上要十几元才可以买到一斤。奇怪的是豌豆这样被断头打尖之后，开春雨水一浇，藤蔓上又发出更多的头，长得也就更加快，三五天一过，又会冒出许多又嫩又绿的尖来。这回的尖就不可再掐了，那是要留着开花结豆荚的。豌豆尖儿只能吃一次。
　　 三月初，豌豆苗就开始放花，它们柔肠琴心，那些藤蔓满地里绽放出白的、红的、粉的、紫的、淡紫的花朵，一个个争先绽放，热闹得像乡下人赶场一样。满坡的豌豆花简直就是一场花海，散发着幽香，引来一群群蜂蝶在花间飞舞。
　　 农谚说“正月大，二月小，三月四月豌豆老。”谷雨一到，豌豆的藤蔓上都满满地挂着鼓鼓囊囊的豆荚。小麦扬花，菜花如金，春色如画，土地一下子便生动了起来。我们这些“野”惯了的孩子也就忙碌起来。我们三五个男孩女孩邀约到一起，跑到豌豆地里“疯”起来，先是学了驴打滚，接着趴在地上学山羊抵角。爬到树枝上吃桑葚，牵着风筝跑过山道……直到玩乐疯够了，就钻进豌豆地里去摘豌豆荚。
　　 相比于掐豌豆尖而言，我还是喜欢刚结果的豌豆，那些豌豆可以摘下来合着皮生吃，那滋味清清的，甜甜的，嚼得满嘴流口水。那些豌豆从刚结果到长饱满老熟，大约要二十多天的时间。老熟了的豌豆再不能连皮吃了，那就只能吃里面的嫩粒。
　　 “路边李枣，谁见谁咬”。在乡下，大人们不把“偷瓜摸枣”当贼。这就成就了我们这些孩子们的趣事。我们在豌豆地里穿行，豌豆荚饱满得犹如怀有身孕的村妇一般，羞答答地低着头。我们这些“馋小子”就开始为这些豌豆“接生”。我们伸出小手剥豌豆，先把豌豆皮边缘的一层皮筋抽掉，再剥出一颗颗青青的豌豆粒，把他们小心地塞进口袋里。
　　 临近下午，我们揣着满衣袋的豌豆粒回家。我就开始了我的精心制作。我悄悄地从母亲的簸箩里拿出钢针和棉线，躲到墙角里把针线穿好，接着就把圆圆的豌豆粒一个个地串起来，几十颗上百颗的串成一串一串的，颤悠悠地玲珑剔透，就像翡翠珍珠项链儿似的。当母亲开始做晚饭的时候，我就装着热情的样子，去给母亲帮忙烧火加柴，其实心里藏着自己的“小九九”。乘着母亲不注意，我就把豌豆串儿悄悄地放进母亲煮米的饭锅里，一直坚守在锅台边。
　　 母亲看到我帮忙给她加火做饭，觉得是我爱劳动，一点不知道我心内的秘密。到饭熟了的时候，我便抢着第一个去盛饭，饭香夹着豆香一齐袭来，让人垂涎欲滴。于是，我也顾不上烫手，把藏在饭锅里的小秘密乘机舀到碗底，迅速离开，把豌豆串儿藏到预先设计好了的地方，等着自己饭后再单独享用。
　　 吃过晚饭，村边的池塘里传来阵阵蛙鸣，月光洒满场院。我们院子里的“野”孩子又纠集在一起，玩开了抓特务、捉迷藏的游戏。与白天所不同的就是：我们每个孩子的脖颈上都有一串串不同长短的豌豆粒串儿挂着，衬上那大大小小的光溜溜的圆脑袋，活脱脱像拉些初入佛门的小沙弥。
　　 我们漫天撒野的玩耍，不管是李家的柴垛，还是朱家的草树，只要能藏身的地方都是要钻进入藏身的。直到玩得汗流浃背了，才坐在一起，从颈项上随手拽下豌豆粒塞进嘴里，那滋味是绵绵的，甜丝丝的，黏糊糊的，吃上几把后便会满口生香。我们吃着豌豆串儿，互相讲一些天南地北的笑话，享受着乡村简单而又愉快的生活。
　　 “山娃子快回来呀！”母亲开始大声喊叫了！“小狗蛋回来睡觉觉……”“笨笨，快回来……”夜深了，各家各户的大人们扯开嗓门地叫喊起来。有的是长声，有的是短声的，还有带着怒气叫骂的，都是催促孩子回家。在我们孩子听来，不论是叫的，还是骂的，都是最迷人的声音，都是大人最亲切地呼唤。我们恋恋不舍，约定明日继续，然后才依依地向伙伴们告别，回到各自的家里，在父母的催促声中洗脚洗脸，然后躺在小木床上入眠。睡梦里，依然满是那浓浓的豌豆串儿的清香。
　　 弹指一挥间，一晃几十年过去，而今的乡村早是已物是人非。家乡的农户大都外出打工去了，那些大田里没有了小麦，也没有了豌豆和胡豆，大街上叫卖的只有举着冰糖葫芦的小竹竿儿……我是再也难得吃上童年的豌豆串儿了。仔细想来，实在不明白那种淡淡的豌豆串儿到底有啥好吃？可是当年的那份心满意足心情，却老是浸泡在那青涩的豌豆串儿的醇香中。我永远忘不了那些在一起玩耍，一起摘豌豆的小伙伴，忘不了那生长豌豆串儿的大田，更忘不了生我养我的黄土地。
　　 （2022年2月4日卧薪斋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