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冬泳(散文)
从小,一直到七八岁,我就有一个习惯,喜欢穿一条极薄的开裆裤在冬雪里奔跑。我很怀念那种激情方式。
一
所以,我有一个不一样的户外朋友圈,是专为挑战冬天寒水的成立的,这个圈子充满了傲视冰雪的激情。这里,能够延续我从小的梦,感受伙伴们在冰雪里的踊跃激情。
在圈中,经常有户外朋友发布冬泳的动态,天气愈是寒冷愈是雨雪纷飞,便发得愈热烈愈生动。其中的意味,在我看来,固然是自豪,但也有稍许的炫耀和挑衅。依我不甘人后的脾气,便动了冬泳的念头。有一次在登山的路途上,听说一个女骑友,在漫天飞雪的山颠湖中畅游,我欲冬泳的念头便更加强烈了。
说起冬泳,其实也玩过。那是在十一年前的一个冬天,也是下雪的日子,登山赏雪的归途中路过一水库,在众人的怂恿下心头一热,就冲入水中。当时的感觉,有如千万只蚂蚁浑身叮咬,刻骨铭心。
那时尚年轻,说做就做了,现在的年龄坐四望五,《离骚》中有一句话,“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很贴合目前的心态。迟暮,是一个不断在心头旋转的念头和感觉,所以每当看到别人在冰天雪地中,欢快地跳入水中,总认为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美人迟暮,生出几多感慨。我也迟暮,却没有资格去哀怨,因为这个年龄正是可以尝试的年龄,我不甘平庸,起码我最想的是挑战自己的身体极限,哪怕是跳进冰冷的寒水,打一个抖,也会觉得爽快。
上个月寒潮第一次来的时候,便有了赣江一游的想法,但犹豫来犹豫去,直至寒潮在犹豫中冷笑而去,想法还只是想法。
赣江,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根据目前状况,我也必将在赣江边老去。夏天的时候,曾偶尔在赣江中嬉戏,但冬天在赣江里玩耍,还从来没有过。当白发苍苍的我在赣江边蹒跚的时候,把从前在飞雪的冬天下过水游过泳的故事告诉孙辈,是不是也很有意思呢?很多想法,都在催促我做出一个骇人的决定。
1月29号的天气,果然与预报的一样,中雪。不能再错过了,从早上开始,情绪就在心底蕴酿,让小火苗一直燃烧着,即使没有约到人也不肯熄灭。
熬到下班,独自开车来到江边。一条沿江大道,笔直的延伸。仿佛是一条切割线,把时空切成了两个世界。这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停车的酒店,流光溢彩。江边天已微暗,空无一人,只有轻冷的微风在游荡,只有寒冷的细雨在纠缠。
二
几个月不来,江水瘦了很多。随着水线的下降,大片洁白细腻的沙滩便舒展开来。浪花温柔地拍着岸线,全然不理两岸的喧哗,专注地拍着她的沙滩宝宝,希冀快点进入夜的梦乡。而我,却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梦乡中。我伸出手去,水温有一点点冰,但不寒。这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毅然决然地脱去身上的衣服,仿佛它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般。在冰冷潮湿的沙滩上,光着足胡乱地做了几下热身动作,便猛地冲入水中,仿佛身后有百万雄兵在追赶着。
江水瞬间抓住了每一寸肌肤。可能身体的感觉系统还没有醒来,江水凉凉的,很友好地拥着我。我咧开嘴笑了,不过如此嘛,我慢慢地放松下来,搓了搓身体,又比划了几个姿势,浪花开始乱了。或许是因为我打乱了它的浪花,江水生气了,用它白净而又冰凉的小手,慢慢地捏着我的身体,双腿被捏得发起热来,而裸露在水面的双手却有点不听使唤了。天色基本上黑了,江面上愈发冷清,不但往日来来往往的轮船消失了,就是一只飞鸟也看不到,空阔的江面上就一个我在乱晃着。根据冬泳界不成文的说法,水温多少度,就游多少分钟。估摸着差不多了,我急急忙忙地抢上岸来。上岸后,全身上下如电击了般,立即不由自主地颤动着,我仿佛看到一片孤零零的树叶,在风中舞动的样子。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衣服、裤子的拉链给拉上。胡乱地穿上衣服后,在江边裸露出来的沙滩上,我奔跑起来。
赣江的水花,又恢复正常,波浪有规律地拍打着岸线,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我做了一次改变,和寒冷的江水做了一次亲密接触,我弯腰掬起一抔水,拭着脸,仿佛觉得是一种亲昵的感觉。冬天的赣江,或许会成为我今后的朋友,一个水做的朋友。
沿江大道,依旧笔直的延伸。以沿江大道为界,两边依旧是两个时空,一个更加的热闹非凡,一个却更加的空旷寂肃。
一个友人,装备简陋,却不作声地单骑完成了青藏线,近期又单骑南下深圳。曾经,很是感慨他,把他比作当今的一瓶一钵僧。今天,总算自己也一瓶一钵僧了一回。
在黑暗中,江水依然不停歇地向前奔流着,那接触过我躯体的江水,已流得远了。经过江水洗礼的我,在黑暗中笑了。迟暮就迟暮吧,只要尚能饭矣,只要尚存热血,只要尚能笑对寒风。
归途,灯光灿烂。
坐定,我想拭去身上沾着的江水,水却留在了江里,我想再去会一会她,我的新朋友!
我第一次深切地感觉到,寒冷对于身体,是一种别样的温度的温暖,温度降低了,但心却异常地温热,因为战胜自己的畏惧和迟疑,挑战自我,是最令我自豪的一件事。
2022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