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天边的天边是远方(散文)
一
天有个边吗?每次牧着羊,望着远远的流水,远远的山,远远的流云,我就会想,天是不是该有个边呀?说不定,有一天我会牧羊牧到天边去呢,去好好看看天边什么样子。
嘿嘿,我这样想着,不由地冲着那些羊儿们一乐。它们就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咩咩一叫,仿佛在说:啊哈,你想啥呢?天边好远呢,你就想得美吧!
我冲着羊群,望向天空,再望望无际的远方,放开喉咙大声歌唱:“天边有一对双星,那是我梦中的眼睛/心中有一片晨雾,那是你昨夜的柔情/我要登上登上山顶……我要树下树下采撷,去编织美丽的憧憬/我要山下山下放牧,去追寻你的足印……”
每每唱到这里,我的心情极为舒展,轻松,人也好似轻飘飘地飞翔起来。是的,我要放牧放到天边去!有了这样的想当,即使再苦再累,心儿也是甜蜜的,也会忘记了所有不快,忘记了所有忧伤呀,难过呀,困苦呀,只有快乐在我心里翻涌。
我叫稻子,我哥叫高粱,或许爹娘还想给我生个妹妹,叫麦子,只是没有实现这个愿望。或许爹娘怕我们挨饿吧,给我们取了稻子、高粱的作物名字,没饿着,也没撑着。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牧羊了,当然也念了几年书,念书时也牧羊,放了学去牧羊,放了寒暑假去牧羊,我没停止过嘞。我们村庄没有别的事可做,就是家家养着羊,我牧羊都是给别人家牧羊,而我自己什么也没有,一只羊钱也没有,牧羊就是为了糊口饭。
春风从我的身上拂过,山坡上的羊,吃草吃得差不多饱了,便安静下来,不再东窜窜西窜窜的。羊一安静下来,我也轻松了,不用再跟着羊群后面跑了。我把鞭子一扔,骨碌一下躺在稀稀拉拉的草地上,阳光已经很暖,草地也泛着暖意。惬意,仰面地看着蓝天白云,再看着远处的烟树村庄,我翘起我的左腿压在右腿上,嘴里咬着一棵芨芨草,像羊儿一样使劲咀嚼着,苦苦的汁液,留在舌尖。我斜睨着眼睛看着羊群,心想着:你们咋受得住呢?这么苦涩,还吃得很带劲,好似吃着可口饭菜似的,呼哧呼哧啃得很香甜。
二
身上的棉衣有些沉重,鞋子也好似千斤重的铅球一样,走起路来,趿拉不动。想想,真是有点意思!冬日里,好似一阵寒风就能吹透的棉衣与露出脚趾的棉鞋,在这春天来临时,竟然变得如此沉重。想到这里,我一翻身坐起来,裹了一下棉袄,已经没有几颗扣子了,束腰的麻绳儿也松动了,索性解下来,扔得远远的,再也不去理会那一截子麻绳。
我又去脱那双沉重的鞋子,这双鞋是富贵叔自己从脚上脱下来的,那天,富贵叔路过我的羊群,恰好刚刚下过雪,天嘎嘎得冷,我冻得脚生疼生疼的。想不到,我人没见长,脚倒是见风就长,鞋子总是被脚趾头顶出个洞来,富贵叔一看我脚上的鞋子,用眼睛一打量,说:“稻子,你的脚和我差不多大了。来,咱们两个换一换鞋子吧,我的鞋子是刚刚买的嘞。”
说着话,富贵叔坐在雪地上,将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我坚决不肯,可是,拗不过富贵叔的。我知道这些年幸亏有富贵叔、富贵婶,还有村里大娘、婶子、七爷、六奶奶的没少接济我。
富贵树说:“半大小子,穿衣穿鞋就是像吃似的,我把你的鞋子回去缝一缝,穿起来一样的,我的脚安稳,不会探出头来看看外面风景的。”
这一冬天,多亏了有富贵叔的鞋子,不然我的脚还不冻伤了呀!然而,现在春天来了,我却感觉鞋子好沉重,竟然脱也脱不下来了。于是,我卯足了劲,也没有脱下来,反复再三,才脱了下来,还差点闪个大马趴。
奇怪呀,风又把麻绳儿吹回来了。是舍不得我吗?我拼尽力又扔出去,没用,风总是把它送回到我身边。想不到,麻绳竟然对我有了感情似的,不愿离开。要是我爱的人、我喜欢的人也不愿意离开我,跟定了我,那该多好呀!不敢想呀,一想就想哭呢,想起娘想起爹,想起翠花姐,想起我的小黄狗金子,还有我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家。翠花姐对我一直好,有点好吃的总是留给我,她是村后八奶奶的孙女,也同我一样,早早没了娘。村子里一般就是这样,姑娘都出嫁得早,翠花姐才十七八岁,就出嫁了。
我和翠花姐一起演过戏,也一起唱过歌,她最喜欢我唱的那首《天边》。
还记得那时候,翠花姐经常忙完了家里地里的活,就提着竹篮出来挖野菜。那个季节,天总是那么蓝,溪水潺潺,小野花开得正好看,五颜六色,绚烂多彩。翠花姐接过我的牧鞭,摇几摇,然后甩得鞭子啪啪直响。而我站在一旁,大声唱着歌,鸟儿不远处鸣叫着,树上的叶子在风里呼啦啦响着,溪水也在欢唱着……
翠花姐笑得真好看,灿烂的像一朵春风里的花儿。
三
有时候,我也很伤心呢,真的伤心了。若是娘在多好呀!娘最疼我;若是爹在多好呀,虽然爹总是打我,骂我不长进;若是小翠在身边多好呀,我就不再是一条光棍了,说不定娃都有了。说了半天,念了半天,都是如果,如果是什么果子,涩苦涩苦的,不好下咽嘞。
先是娘病了,后是爹也病了。我才七八岁,没了爹娘,是跟着叔叔大爷长大的,唯一的哥哥十几岁离开家,出去闯世界去了。再大些,哥哥回来了,他把家里的屋子全占下了,给我娶回了嫂子,过上了日子。叔叔大爷把家给我们分了,大爷对哥哥说:“高粱你和你弟稻子一人两间半屋子,东西各两间,中间一间合着用。”哥听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了我一眼,老大不情愿呐。
叔又说:“不愿意合着使用,中间砌墙。天井院子也是合着用呢,不愿意,也是中间筑起篱笆墙来,就这样子嘞。”大爷和叔叔一再强调,说:“稻子、高粱两个亲兄弟嘞,好好处,高粱不许欺负稻子,他还小,是你亲弟呐,你要多担待他呐。”哥哥还是那个哥哥,只是娶了嫂子后,感觉不再那么亲近了。尤其是嫂子,她不仅不把我当亲兄弟看待,还把我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总是挤兑我。
我没办法,出来给村里有羊的人家放牧,后来去外村,但离村子都不远,我依旧能回村子,去找富贵叔和富贵婶子,也能见到翠花姐。只要富贵叔揽了活儿,忙不开,我就跟上他们戏班子去,不是唱就是拉胡琴。开始也上了几年学,后来渐渐的不上了。羊越放越多,羊群越来越壮大,我投入羊群的精力也越来越大。再也没有精力去上学了,我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我感觉要牧一辈子羊了。因为除了牧羊,我一无是处,什么技艺都没有学过。想想就有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感觉。
想想也是哈,一个放羊娃,又会有多大出息和理想呢?
嘿嘿,富贵叔和富贵婶子知道,翠花姐也知道,他们都说我会有出息的那一天,别人谁也看不出来,只有他们两个这样说。
然而,机会还是来了。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群羊了。从前天天盼着离开,现在一说要离开,还是有点舍不得呐。看看呢,那只母羊我叫它美人儿,它可真漂亮,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总是含着一汪清水似的,温柔的模样,令我每次看到它,就如喝了二两杏花村,心里醉醉的。那一只小羊羔,我叫它小花,它活蹦乱跳的样子真可爱,撒着欢,把我的不快乐,都驱赶跑了。还有那只大角公羊,我一吹口哨它就来到我身边,一副战神的样子。再有年轻美丽的几只当年的小母羊儿,喜欢挤在一起,乖乖女儿似的,吃草挤在一起,饮水挤在一起,就连回到羊圈里倒嚼、看星星、睡觉也挤在一起……
可是,我还是就要离开羊群了。
这要感谢翠花姐呢!翠花姐嫁到了外村去,村子离着城里很近,翠花姐和她的老公一起去城里打工。翠花姐在城里大酒店里打工,看见有许多人参加歌唱比赛,于是就给我报了名。开始,我很胆怯,怕唱不好,丢人。翠花姐说:“稻子,这有啥可丢人呢,你就像在草地上,面对着你的羊群你的操场你的蓝天白云一样,放松大胆地去唱,就是了。”
我第一次登上那样美丽的大舞台,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唱歌,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然而,我唱着唱着就放松了,唱着唱着就忘记了自己,就如站在草原上,面对着河流、草地、花海、我的羊群、我的遥远的天边……我毫无顾忌,丝毫也不再恐惧,不怯场。
比赛成功了,我紧接着又去参加了各种比赛,被一位导师收徒了。从此,彻底改变了命运,我成了一位歌手了。
站在舞台上,站在五光十色的舞台,站在霓虹闪烁的舞台,我感觉就像站在了天边,就像牧羊牧到了天边。我放声歌唱,我的眼前会浮现出我的故乡,我的乡亲,我的父母亲,还有我最熟悉的羊群与草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