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欢声笑语，又是一年除夕夜。在一顿美味的团圆饭之后，勤快的妻子又开始做凉粉。在对新年的期待中，喝凉粉一直是我的最爱。这份最爱源于我儿时的过年，因为只有在过年时，母亲才会给我做这道美味。
　　 母亲知道孩子们爱喝凉粉，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在过去，凉粉食材不易得到。做凉粉用的粉面是红薯中萃取的精华，要想得到粉面，就必须得有红薯，育红薯苗从正月就开始了。
　　 春寒料峭，正月的年味还没散尽，父亲就开始加班加点垒红薯池，接下来将牛粪与地里的园土按一比一混合均匀。这活刚结束，父亲就把这牛粪混合土一铲一铲平铺到红薯池中。尔后再铺上一层原土，放上精选出来的红薯种后，又盖上混合土，并像埋红薯苗一样用手一一压实。然后浇足水，在红薯池内支起棚架，还在不同的地方插上高粱杆（相当于今天的温度计），便于随时拔出检查池内的温度，最后盖上塑料膜以促进保温。这期间，父亲时不时检查池内的温度，温度高了要浇水，低了还要加盖保温层，直到红薯苗开始露头，父亲才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盼望着，盼望着，红薯苗终于长到离地面大约又六七厘米左右，父亲便会在晴天，撤去覆盖的薄膜，开始炼苗。
　　 一场谷雨过后，父母就更加忙了起来。他们在自留地上整地、搂垄、刨窝、栽苗。在浇水前还要向窝里撒上些草木灰。父亲常说：“一棵红薯一把灰，红薯结了一大堆”。在这场劳动中，最费力气的活或莫过于担水。“种地如绣花”，这最心细的活就是圪蹴下来栽苗和封土，但这也是最累人的活。一块地下来，父母好几天都是腰酸背痛的。
　　 春种、夏长、秋收，白露过后，我们终于盼来了收获。我高兴得如同过年一样，一心想着吃凉粉，那能想到父母刨红薯的艰难。刨红薯要讲究技巧，他们一般先用镰刀割去红薯秧，留下红薯根上笼头。用耙子刨时，下耙子处离红薯笼头约半尺左右，以减少对红薯的损伤。当红薯被从地里刨出来后，父母就会把刨伤的红薯收集起来，用架子车拉到河边，像对待自己心爱的宝贝一样一遍遍把它们洗净。
　　 想起那“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的年月，能吃上红薯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满足和幸福，还要把红薯打磨成粉，其难度远大于把小麦在石磨上磨成面粉。父母用的是最原始的磨粉方法，把沥干的大红薯按在打有空的铁板上来回反复磨擦，磨好一个再拿另一个如法炮制。母亲一大晌功夫仅能磨出一桶粉浆，一桶粉浆仅能过滤几小碗粉面。母亲磨粉，我就坐在一边给她递红薯，我不断畅想着凉粉汤的美味，岂不知接下来还要耗费父母更多精力过滤红薯粉。
　　 在磨粉前，父亲要提前两三天把大水缸担满。那时我们过粉的水缸也是你家一个他家一个东拼西凑起来的。尽管大家这时候也会相互帮助，可担水这活还的靠我们一家自己去做。挑一担水要走大约一里半的山路，每每磨过这一次红薯粉，父母的手就要多好几条裂纹，肩头也会又磨出一层皮。
　　 后来，离村子八九里外的集市上装了台电动磨粉机，磨粉的效率是提高了，但往回拉粉浆时由于山路不好走，稍不留神粉浆就会因架子车的颠簸而被洒去许多，让人心疼不已。
　　 经过反复过滤、沉淀，析出晒干的粉面终于被母亲存进一个小瓦缸。渐渐地农村生活条件好起来，母亲就会把富余出来粉面拿去漏一些粉条，以改善我们的生活。母亲思虑周全，总会先留足我们过年时喝凉粉用的粉面，我们这些馋猫真的太喜欢喝凉粉了。
　　 在那灯影绰绰的年三十，我悄悄来到厨房看母亲搅凉粉。勺子缓缓地移动，我馋猫般的心却在浮想联翩。凉粉好吃，做起来比较繁琐，需要家人密切配合。父亲先烧半锅开水，母亲一手抓捏红薯粉，掌握好手指的力度，缓缓地将红薯粉捻搓着撒进开水锅里，一手拿着擀面杖不停转圈搅拌。母亲就像演技娴熟的演员，看得我手发痒，跃跃欲试，可我两只手怎么也使不上劲，搅不匀凉粉汤，急得脑门直冒汗。父母看着我憨态可掬的样子，忍俊不禁。
　　 锅里的凉粉渐渐变稠，父亲看着母亲很吃力样子，让她去休息，自己接替母亲继续搅拌，我赶忙冲过去烧锅。当父亲用勺子提起面糊，告诉我好了。我一蹦三尺高，恨不得马上吃到凉粉，母亲笑着再三提醒，待凉粉汤变凉成型后，吃起来才美味。看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心急也吃不了凉粉。
　　 母亲待舀入大盆里的凉粉冷却后，切小块，一人一碗，再取一个盘子放入香葱、芝麻、盐、醋、酱油和少量红辣椒粉，最后用热油一泼，“滋滋滋”香味沁人心脾，绿绿红红，倒入碗中，让人垂涎欲滴。
　　 初一一大早我们兄弟姐妹每人端一碗围着桌子吃得津津有味，我夹起一块，柔软的凉粉在筷子上颤动，晶莹剔透，弹性十足,吃吃起来嫩滑爽口，香辣入味，我每次吃到肚圆打包嗝才肯放下碗筷。父母总有忙不完的活，每次等我和哥哥吃饱，才开始吃。他们总是说我们正在长身体，多吃才能快快长高。
　　 结婚那几年，妻子让我尝试着馇凉粉。我自以为深得要领，干了才发现这不仅是个气力活。又忆起母亲那时给我们做凉粉的场景，我的内心如五味陈杂，禁不住感慨万千，那一碗碗凉粉凝聚了父母无数的希望和心血啊！
　　 那年我上初一，教我们语文的韩荣婷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里，其中有一项作业就是让我们找几条与过年有关吃和玩的对联。我平时爱好看书，在过年时，也是父亲写对联的好帮手，父亲有时在替别人家写对联时。为了不使各家的对联重复，就会在已写对联的基础上进行仿写，于是我在潜移默化中，能随时依葫芦画瓢对上几句。那次作业，使好多同学都犯难，但却彻底改变了我过年时漫无目的云游状态。
　　 大年初一早上，我喝过母亲做的美味凉粉汤后，就开始对各家各户的对联进行调查筛选，希望能对号入座，可我转了一天还是挺失望的。到了快开学的日子，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之下，我就想，能不能结合过年时的感悟，自编几句呢？于是作业本上就出现了：大年初一真是美，起来首先唱凉粉。大年初一就是好，美味凉粉能喝饱了等等，编着编着，就把我自己过年吃凉粉的爱好“暴露无遗”。
　　 今天，凉粉作为我们生活中一道常见的美食，且品种和花样也越来越多，除了有红薯凉粉外，还有绿豆凉粉、豌豆凉粉、湘子凉；清炒凉粉、凉拌凉粉、红烧凉粉等等……但不管哪种凉粉对于我来说，都逊色于母亲做的凉粉。妻子在做凉粉这方面也很有研究，我也享受了前所未有的生活礼遇。我的第一篇登报文章就写的是《妻子成了美食家》，但我更钟情于母亲做的凉粉，也更难忘母亲健在时的岁月。她一生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在衣食生活困乏的条件下，能养育我们姊妹八个长大成人，并能克服一切困难为我们做美食，付出的艰辛让人难以想象。
　　 这些年我春节串亲戚，无论到谁家。当问及中午吃什么饭时，我总会说，一碗凉粉汤就行。其实我不是怕给人家添麻烦，也不是因凉粉汤简单易操作，主要还是我喜欢喝凉粉。这碗凉粉汤，让我再次回忆起母亲做凉粉的情景。母亲虽然离开了我们，但那份珍藏在心底的母爱却记忆犹新，永生难忘。
　　 在新年到来之际，我再次端起一碗凉粉，恭恭敬敬，献给天堂世界里的母亲。
　　
　　 曹学军 河南省渑池县张村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