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探母(散文)
我母亲,是个苦命人,不到十岁就没有了父母,跟着哥嫂过了两年不舒心的日子,十二岁就做了童养媳。我奶奶颜氏早逝,爷爷续娶江氏。童养媳在后娘这里哪有好日子过,有残羹剩饭就吃一点,没有就得饿一餐,许多苦活累活都压在了她身上。啥事没做好,就是一顿臭骂。一次后娘抄起扫帚边骂边打,妈妈顶了两句,当晚被轰出家门。一个孩子,黑夜被撵,能去哪里?哥嫂的家虽不温暖,她还是摸黑夜行,深一脚浅一脚往哥嫂的家走去。山路蜿蜒,草深林密,野兽出没,妈妈害怕,就手持树棍,唱歌壮胆。路边偶有小动物“呼”地从草丛中闯出,她吓出一身冷汗,没命地跑。到家哥嫂都睡下了,也不敢喊门,就卷缩在旁屋的柴草垛堆上过了一夜。大清早舅妈起来做饭,发现我母亲,就是一顿骂……
婆媳不和,父子反目,我爸妈被赶出家门。只带着几件洗换的破衣服,身上囊空如洗,父母借了高利贷,离乡背井外出讨生活。他们先后流落到莲花县的升坊镇、湖南茶陵县的彭家祠(现名秩塘镇)、腰陂,租一卞小店做黄烟,也卖些日用杂货。四处漂泊,颠沛流离,日子艰难,女儿夭亡……那些日子不堪回首,母亲每每谈及这些,总是泪流满面。
1954年,父亲义务修鹰厦铁路,两年没有一分钱寄回家,五口之家全靠母亲艰难支撑。她白天干地里的活、晚上做家务,忙完家务还得打草鞋到半夜三更,她只有陀螺般不停地转,家里才能买得起盐巴、点得起煤油灯,交得起我的学费……后来母亲得了风湿性心脏病,她想转也转不动了。
印象很深的一次是母亲从塘里挑水浇菜,担子上肩没走几步就急忙放下,气喘吁吁对我说:“我的心就像是要跳出来了”。可她歇一歇,走几步,走几步,又歇一歇,为了家为了孩子,母亲在透支着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三年困难时期,粮食紧缺,没有饭吃,我们兄弟正在长身体,吃东西个个如狼似虎,轮到她吃的时候往往只剩下一点锅巴,一点菜汤,妈妈就倒在一起,再加一瓢水,再放上几片菜叶,煮开喝了。妈妈有心脏病,本来腿就肿,没有饭吃,没有营养,身上肿得更加厉害。
1969年5月,一场山洪吞噬了我父亲正当壮年的50岁的生命。对母亲来说,没了丈夫就是天塌下来了。老大没成家,下面三个小的还在读书,没有了收入来源,拿什么来养活三个孩子,又拿什么去让他们读书呢,母亲本就凄苦的脸上再添愁苦。她的风湿性心脏病二十多年了,农村缺医少药,病情迁延不愈,加之沉重的精神和经济的负担,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疾病在痛苦地折磨她……
我的母亲真是苦命人啊,问她吃过多少苦,她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这就是我相亲的事还没搞清楚,就急欲要回家看望、心疼我老母亲的原因。
我带着女朋友回家探视母亲,她十分开心。看着这个白白净净、依着得体、谦和礼貌的未来儿媳妇,妈妈高兴地笑了,亲昵地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刘,叫兆敏。”女朋友轻声说。
“造米,会造米就不怕没饭吃了。哎呀,好名字、好吉祥富贵的名字啊!”母亲高兴地打趣,把大家逗笑了。
我告诉母亲,她的父母是北方人,是老党员、老革命。
母亲立马说:“哎呀,姑娘,我们高攀了。”她面向我女朋友说,“到底是革命老干部觉悟高,你爸妈虽然不嫌弃我们,我自己也知道咱农村人配不上你们家啊……”
“伯母,别这么说。只要我跟耀光好,我父母就高兴,不会反对的”。
“我们农村人,没文化,也不会教育孩子,不能跟你爸妈比啊,我家耀光以后哪里做得不对,你要多帮助他。”
“伯母,你儿子很优秀,他在部队干得很好……”女朋友这样夸赞,我想是不是我提了副教导员的事朋友对她说过,这个好消息,我只想让妈妈从我的嘴里听到,我要自己报告给我的母亲。
我打断女朋友的话说:“妈妈,我有个好消息要报告你,也要告诉兆敏。”
“什么好消息呀?”妈妈满脸笑容问我。
“我提副教导员了,是个营级干部。”我看见妈妈先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泪水瞬间从她的眼角掉落。这一刻,妈妈喜极而泣,她缓缓地说:“只可惜你爸爸没能够看到这一天,没能够见到这个懂事的儿媳妇,也没能够听到你的这个好消息。为了不影响你在部队的进步,你爸爸可是吃苦受罪了。如果你爸爸还在,他今天该有多么高兴啊!”听妈妈这么说,我的心里也很难受,女朋友也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母亲抬头问我:“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早呢,我还没去见他爸妈呢。”我回答。
“你怎么还不去见你老丈人呢,快去,明天就去。”母亲催促我。
我和女朋友在家呆了三、四天,陪母亲说话,逗她开心,她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母亲通情达理,催着我和女朋友快回她家去,快去见她父母,早点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半个月的探亲假过了快一半了,我确该抓紧时间把这件事处理清楚。
次日,我和兆敏就回到乌石山铁矿。就要见她父母了,我心中不免忐忑。
我问兆敏:“是否带上礼品去?”
她笑答:“这,我不好说,看你的!”
我说:“不带,不成敬意,带上又怕被拒就尴尬了。”
女朋友大笑我说:“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尽管遭拒的可能性小,但我这个人爱面子,怎么办?我来了个复杂问题简单处理,只带了从北京买来的稻香村的糕点去了她家。
但进门我发现她爸爸不在,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愿意见我?兆敏忙问:“爸爸呢?不是说晚上有空吗?”
她母亲热情接待了我,并解释说:“老刘本来有空,在家等着,临时通知又开会去了。”
她妈妈诚恳的话语应该是可信的,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我们交谈了个把小时,就与她女儿的事,我实实在在地讲了我的想法,郑重地表示了我的意愿和态度。这位未来的“岳母大人”显然从我朋友处了解过我的不少情况,她从我的言谈举止中感觉到我是个办事稳重、可靠,不轻浮、不夸夸其谈的人,是个可以让她的女儿托付终身的男人,而我也预感到她妈妈心里接纳了我。
“你还拿什么礼物来啊,东西你带回去。”
我告别她家时她妈妈说:“阿姨,就带了点稻香村的糕点。”
“哦,那我收下,好多年没吃过北京的糕点了,你还真会买东西!”
之后当我问及她妈是怎么说的,兆敏高兴地模仿她妈的口气对我说:“就他了”。这三个字,我和女朋友的事一锤定音。
老伴现在还偶尔对我开玩笑说:“就你了”,我也对她开玩笑说:“这就对了”,说毕两人相视大笑。
果然没错,我是她女儿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我们很快就要迎来金婚纪念了,老太太当年慧眼识人,我真心佩服,也衷心感谢她老人家。
问好韩梅老师,祝幸福安康!